書同文認知的差異與統一
一，認知的差異
在有關語文的網站上，常看到有關漢字字意表達的差異和使用上對與錯以及可與否的問題。譬如說，山西太原文化牆上正體字與簡體字的認知問題，大學生求職信中的錯別字，以及簡體字是不是漢字等問題的討論，因此就觸及到了對《書同文》認知的問題。
最近，2015 年1月，中國大陸語文學者，陳明然先生，提起有關《注》和《註》兩個字涵意及用法的問題。我的答覆是：只要從文字的結構上觀察就可以明白了。《注》和《註》都是聲意結合的文字，右邊的《主》是音，左邊的邊旁是部首，是意。《注》的部首是水，有添加，增添，和灌入的意思。使用的詞彙如，注射，注視，關注，注意，注重等。《註》的部首是《言》，有說明，解釋，記錄的意思。使用的詞彙如，註解，註冊，註銷等。在同一聲意結構的字群裡還包括有，住〈居住〉，柱〈柱子〉，蛀 〈蛀 蟲〉，炷〈一炷香〉等。因此解讀漢字只要看文字本身具有的信息，就像看狗和羊的特徵，如果把羊當狗使用，牧場一定會亂套了。
可是在簡體字使用裏只有《注》沒有《註》，因此《注冊》和《注意》，都用《注》字。我想其根本的問題是對這兩種文字，正體和簡體，在文字系統的羅輯思維，延續性，空間及族群範圍的認知是不同的。
譬如說，“書同文”，在簡體字政策下，對空間的認知，是在同一個政權統治下不同族群之間的書同文。在時間的認知上，主要是自1956年，推出的第一批簡化字方案開始。對於字體結構邏輯的思維是“音素化”〈就是文字本身只當音符用，不具備任何特殊的意義〉，這一點在簡體字的使用中表現得十分清楚，但一般在簡體字教育下成長的民眾，無法察覺自己使用的文字已是，失意的文字。
對於使用正體字的社會，“書同文”是廣義的，是包括亞洲儒家文化圈的國家，如越南，南北韓，日本，蒙古，港澳，臺灣，以及旅居全球的華人團體，和中國大陸。在時間的認知上，是兩千多年隨歷史文化發展延續的文字。對於字體結構邏輯的思維是，漢字是表達“形”，“聲”，“意”二維面相的文字，每個字都有它承載的特殊意義，是一個超越語言，具有廣泛共識性的文字。
因此目前有關文字統一的問題，關鍵主要是出在簡體字，因為正體字是個已經傳承了兩千多年與時俱進的文字。正體漢字應不應該改為簡體，甚至參混簡體，是一個嚴肅的問題，須要經過廣泛的討論，討論甚至要包括所有儒家文圈的國家。漢字可以簡化，但必須合符漢字結構的思維與羅輯，方能得到廣泛的共識與尊重。
二，認知的統一
漢字是除了數學符號和音樂音符之外，唯一能超越語言障礙的文字。因此漢字是一個超越不同民族不同國家，有高度共識性的文字。漢字的共識特徵不僅是一個能夠承載不同語言的符號，同時也是一個文學，藝術，和文化的載體。它的功能絕不可被輕視。我們不妨回顧一下亞洲〈主要是中國〉和歐洲的近代歷史；在歐洲，拿破崙和希特勒曾經試圖統一歐洲但都失敗了。在亞洲，成吉思汗曾經橫掃歐亞大陸，但是僅僅統治了中國中原八十 年。滿清入關，同樣是異族入侵，卻統治了中原三百年。為甚麼獨有滿清能夠成功的統治中原？因為它繼承了漢字以及和漢字承載的所有文化。因此一個入侵的民族，搖身一變成了中華文化的繼承者，終於贏得了中原民族的認同，同時還做到了所謂的《遠人不服，則修文德以來之，既來之則安之》，因此滿清曾經成為中國歷史上，除了元朝，幅員最廣的帝國。
不幸因為大清王朝統治政策的錯誤以及貪腐的無限擴大，終於導致王朝滅亡，並且給中國帶來空前的大災難。我想簡略的回顧一下滿清王朝在三百年間犯下環環相扣的大錯，就可以說明漢字和儒家文化不是喪權辱國和民窮財困的元兇。
滿清 入主中原之後，雖然繼承了漢字與漢文化，和重用了漢人如李鴻章和曾國籓等人，但是與漢族相比，滿族是個少數民族，加上反清的聲音時有所聞，因此對漢人的控制十分嚴厲，其手段和造成的後果如；
文字獄：
如在《中國文化史》中，柳治徵所述“前代文人受禍之烈，殆未有若清代者。故雍乾以來，志節之士蕩然無存，稍一不慎，禍且不測”。因此滿清朝廷杜絕了社會上有識之士對當下治國之道或具前瞻性策略的建言。由於高壓的統治，造成更強的民怨，終於促成了咸豐年間〈1851〉洪秀全率眾起義，號稱太平天國，建都南京，與清廷對峙了13 年。這對清王朝的統治無疑是一次嚴重的打擊，更加深了對漢人的控制，甚至後來斷送了康有為，梁啟超等保皇派，領導的君主立憲運動的機會。
海禁與閉關自守：
滿清王朝為了防止漢人在沿海與海上商販聯繫，從事反抗清廷的活動，以安民防亂為理由，一再的實行海禁，如康熙年間，對海外貿易嚴加限制。造成的後果是增加了走私活動，同時也給官商勾結貪腐，製造了機會。更不利的情況是加深了中國與世界的隔離，偏偏又是在西方的工業革命和社會體制轉形的時代，如法國的大革命與美國的獨立宣言，以及蒸汽機的發明，改變了整個世界生產和運輸的面貌。
科舉和愚民政策：
自秦始皇統一六國之後，科舉應試就成了歷朝統治階級，鉗制人民思維和為朝廷效忠的工具。 所謂的“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讀甚麼書？ 讀聖賢書，四書五經。讀四書五經的目的是為朝廷盡忠效命，視科技為雕蟲小技，結果朝廷成了一群貪腐無知統治階級的衙門。造成的結果是；當歐洲利用火藥製造成了槍砲，中國還在騎馬射箭。當歐洲的遠洋艦隊兵臨城下，清廷還在喊施行海禁。結果造成了一連串割地賠款，喪權辱國的災難；如中俄的璦琿條約，中英的南京條約，中日的馬官條約，八國聯軍的五口通商及租界條約。當一個國家變成了一塊腐爛的肥肉，難道不會引蒼蠅來叮嗎？
我之所以在此回顧滿清當時 的腐敗以及因此造成的災難，是要強調，清朝帶給中國的禍患，不是因為四書五經造成的，而是統治者未能與時俱進，所造成的後果。更重要的是希望我們盡可能的用更理性的新思維和更寬宏的眼光，去看過去的這段歷史，拋棄前嫌展望未來。
嚴格的說，科技的創新只是發現和利用宇宙間已經存在的現象，而人生價值思維的創新則是人類空前未有的創見，其影響常常非常的深遠。今天我們必須用新的思維來看儒家的經典。四書五經中的經典〈經典強調先知們的話語和本意〉是以人性本善為出發點，對人心人性的闡述十分的細緻和深入，它不是宗教，但是與宗教之間有廣泛的共識性，不僅與宗教之間沒有衝突，並且可以減輕不同宗教之間衝突的可能性。儒家的理念是從善如流，化干戈為祥和，天下為公，資源共享。絕不是教人只為朝廷誓死效忠的教條。
三：書同文與新亞洲的展望
人們常說“弱國無外交”，今天中國已經走出了弱國的陰影。我們常稱中美的外交是“大國外交”。中國有960萬平方公里的土地，13億的人口，擁有核子武器和太空科技，號稱大國當之無 愧。為了追求亞洲與世界的和平，我相信中國將會從《龐大的大國》，昇華成為《偉大的大國》。
亞洲國家的特徵是，人口眾多資源匱乏。尤其是中國近海的鄰邦，海洋的資源是各國求生存的保證。如果大家還抱著十八世紀的世界觀，彼此對資源的爭奪將永無止境，萬一不慎，可能造成比以往更可怕的災難。因此需要一個21世紀的新思維。我最近為了響應恢復儒家文化運動，在美國出版了一本書，書名是《孔子的故事及儒家經典的時代觀，Contemporary View of Confucianism》，在這本書裡我略述了一個《儒家文化共同體》的概念，同時在語言文字網上也略述了我的觀點。中國大陸的學者周勝鴻先生與我的理想不謀而合，並且表示多年來他希望能藉書同文的活動促成這個理想。以下我藉這個書同文研討會的機會，重述一次這個願望。
美國哈佛大學，歐林戰略研究所所長，山姆爾漢庭頓（Samuel P. Huntington）預測認為；未來世界的主要衝突，不再是意識形態，甚至經濟，將是文化之間的洪溝。目前世界不同宗教之間的嚴重衝突，就是這個觀點的見證。其實所謂的文化不僅是宗教，而是人類生活中不同層次的價值觀和認同。可是形成一個具普世價值，可持續的世界文化，文字是其中最重要的條件。在原始的社會中沒有文字，只靠人類的接觸和來往，是無法形成一個跨地域和可持續的文化。如果兩河沒有契形文字，中國沒有漢字，印度沒有梵文，人類共同的文明，就不會在這些地區出現。錢穆先生曾說；民族文化有兩個不可或缺的因素，一個他稱 “久” 另一個他稱 “化”，“久”是傳統經驗的累積，“化” 是文化的繼往開來。民族文化既不是與生俱來的，也不是隨興製造出來的，而是一個民族長期生活在一定時空的環境中，經驗和智慧累積的結晶。最近亞洲各國，對恢復漢字的行動，以及對儒家文化的反思，向中國以及週邊的亞洲國家，釋放出了一個訊號，就是 漢字與儒家文化不是專屬中國的，而是亞洲各國共屬的文化，就像基督教文化不是耶路撒冷專有的。儒家文化的重建，釋放出一個 “儒家文化的共同體” 的訊號。其時這樣的共同體，是在六十年前，二次世界大戰之後，就可能形成的。歷史機遇重演的機會是罕見的，既然來了就要好好的把握它，否則就永遠的消失了。如何把握這個機會，我相信有智慧的政治家太多了。不過我仍舊希望在此表達一點我個人的觀點。
“亞洲儒家文化共同體” 訊息的具體化：
這一點可以由對此關心的學者們，或新聞媒體加以分析和討論有關 “亞洲儒家文化共同體” 可行性的問題。譬如拿它與 “歐盟” 比較；亞洲有共同的文字，歐盟沒有。歐盟的共同精神文明出自宗教，如今面臨嚴峻的挑戰。亞洲的精神文明出自儒家，目前正處於反思及復興的階段。有關目前南海，東海，以及臺灣的統獨問題，一但形成亞洲共同體，資源共享，不分你我的時候，一切問題將會迎刃而解了。
增加民間互訪與文化交流：
為了增加民間的友宜與互信，必須停止一切仇視的宣傳。關於東海及南海的問題，採取自己的立場，但避免進一步刺激對方。當任何一個國家的國殤紀念日，要有民間最好也有官方的代表參加。舉辦書畫及各種藝術品展示，強調對方的文化歷史對本國的影響。組織跨國際的文藝活動；如音樂，歌舞，影視節目等。增加民間慈善團體跨國的活動與援助。鼓勵有關國家的公民跨國旅遊，參與當地的文教活動等。
文字的統一：
文字在亞洲儒家文化圈各國，曾經使用的都是傳統的漢字（正體字），日本創造了拼音用的平假名和片假名，在應用時與漢字混合使用，目前正在增加漢字數量的應用。韓國與越南目前，已經把漢字列入中小學的教材和課程裏，正在增加漢字數量的使用。中國的情況與前三個國家的情況不同，目前使用的簡體字，是當時計劃廢除漢字時，為了破壞漢字所設計的手段。為求文字的統一，簡體字是行不通的，何況各國在文字方面，有意要與自己的文化根源連繫起來；如日本聖德太子所著的，勝鬘經義疏，法華經義疏；越南的古籍書籍和南字紀錄等，都是用正體漢字寫的。韓國的歷史幾乎全是漢字出版的。中國是漢字的創造者，也應該是漢字的繼承者，對文字的統一有責無可旁待的責任。文字統一可由民間學術團體開始，由兩岸三地邀請各國學術界人仕舉行漢字研討會，討論文字統一的問題。
社會體制的共識與共融：
一個國家或一個特定的團體，各項社會功能有效的運行，並且希望能夠與週邊的社會協調合作，像一臺電腦，它必須有跟得上時代的軟體和跟得上時代的硬體。軟體是文化，硬體是制度。上面幾項我所提到的都是軟體工程。關於社會制度，如今每一個人，全世界都一樣，不再關心甚麼 “資本主義”或“社會主義”這些口號。一則，人們搞不清楚，這些口號的內容到底是甚麼；二則，每個人所關心的是自己的權益，和政治的參與權。這是一個擋不住的世界潮流；柬浦寨剛結束大選，緬甸已做好了大選的準備，越南也正在考慮跟進。對中國來說，這是一個政體轉形，千載難逢的良機；一則為了時代的潮流，二則為了時代的使命。中國可以官方的形式，先個別與有關國家達成一定的共識，然後與各國共同商討有關共同體的架構問題。
以儒家文 化與漢字傳承為基礎，儒家文化共同體的出現，不僅能促進亞洲地區持久的和平與發展， 還可以增進全球海外華人，以及共同 體各國僑 民 ，對儒 家文化的 擁有感和傳承的責任，進一步發揚光大，成 為世界的主流文化 。
作者：吳麟 Lin L. WU
Professor Emeritus
Department of Plant Sciences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Davis, California, U.S.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