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读篆文 参悟“邊”字由来
王义然
一、一个少见的篆文“”
应网友请托,解读一幅铸造凸显篆文照片(附文末)上的篆文。经辨认,这幅篆文的内容是唐朝诗人王维的四首《少年行》中的一首。诗中有“边庭”二字。其中的边“字”篆文字形是“”(笔者根据照片用“皋、忝、赢”三字篆文“、、”有关部件合成)。开始自己不敢断定这个“”是个什么字,因为它与《康熙字典》页眉篆文字形“”差异较大。直到看清这首诗就是王维的《少年行》时,才敢大胆下结论,这个篆文字形“”就是繁体字“邊”的古代异体写法。
到网上查找“边”字的篆文字形,用篆书转换器,竟然转换出好几个互有明显差别的字形。中有迷你繁篆书“”、方正小篆体“”、金文大篆“”、经典繁方篆“”等。这些篆文互有异同,但多与《康熙字典》页眉篆文大同小异。只有最后一种经典繁方篆,与笔者合成的字符“”十分相近。
整个查找过程和最终结果证明,照片中“边”字的篆文字体属于方篆体,而方篆中所反映出来的“边”字的构成与众不同,是一种少有的写法。这种写法虽然至今尚存,但已为数不多。
二、篆文“”的突出特点
与《康熙字典》页眉篆文相比,与笔者查找到的几个篆文字形相比,这个方篆“边”字“”的突出特点,就是其右边偏旁“”独具一格。其基本特征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1、偏旁的上部是“白”字而不是“自”字。在笔者查找的所有“边”字的写法中,绝大多数其右边偏旁上部都可断定是自己的“自”字。只有这个方篆字形的右边偏旁“”,清楚地显示其上部确确实实就是个“白”字。
2、偏旁的中部是“天”字而不是“穴”字。在笔者查找的所有“边”字的写法中,绝大多数其右边偏旁中部都可断定是“穴”字作部首后的变形。而参照“忝”字的篆文字形“”,足可断定这个方篆“”的右边偏旁“”,其中部确确实实就是个“天”字。
3、偏旁的下部是“囗”(古文“围”字)字而不是“方”字。在笔者查找的所有“边”字的写法中,绝大多数其右边偏旁下部都可断定是“方”字。而只有这个方篆“”字,一目了然,其右边偏旁“”的下部却是个“囗”字。
三、偏旁“”是“边”的古字原形
为了让读者更方便地看清这个方篆“”的右边偏旁,笔者按照篆书与楷书的对应关系,用构成这个偏旁的“白、天、囗”三部分的宋体字形,合成了这个偏旁楷化后的字形“”。根据这个偏旁的构成,用笔者总结归纳出来的合音造字法和复合造字法进行分析,笔者对这个偏旁做出如下判断:
“”是一个复合汉字。根据“”由“白、天、囗”三部分构成,且“白”字读音的声母与“边”相同,“天”字读音的韵母与“边”相同,“囗”的字义包含“边”的字义,笔者断定:“”字应属复合汉字,其构成应为下从“囗”,中从 “天”,上从“白”。“囗”是形旁,表字义,“白、天”是声旁,表字音。造字者用“囗”字说明围成一定图形的轮廓、周缘谓之“边”,用“白”字读音的声母b和“天”字读音的韵母ian合成“边”字的读音biān。
从总体上看“”是个形声字,但其声旁不是现成已有的汉字,而是用音节合并的办法,由“白、天”二字临时合成。所以,“”字系由形声、合音两种造字方法复合而成,故称复合汉字。
在“”字的构成中,“白”字下边的一横与“天”字上面的一横合二为一,笔者称之为公用笔划。公用笔划的采用,使得“”字笔画减少,结构紧凑,浑然一体,简约而美观。
从前面的分析可以看出,“”字的字音和字义都完全等同于“边”。无论从表音、表意还是字形组合哪个角度去考察,“”字的构成都是完整、合理和无可挑剔的。作为一个汉字所能承担的表达功能,它已经无以复加了。所以,它是一个独立的完美的汉字。它作为“”字的一个偏旁被使用,证明它的存在肯定早于“”字。无疑,它就是最古老的“边”字的原形。
四、从“”到“邊”的衍化过程
一个结构简单、表达功能齐全、构成原理清晰的“”字,本是堪称优秀的,竟然会在汉字形体衍变过程中,不明不白地变成了“邊”这样又复杂、又说不清表音原理的一张面孔。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笔者认为,这主要是人们不理解最初造字者的表音、表意意图,在传写中误解了原来的字形,添加了不该添加的部件所致。
首先,“”这个字形本来由“白、天、囗”三部分叠合而成,只是在部首“白、天”之间采用了公用笔划“一”。在传写过程中,很容易直接把“白、天、囗”三部分叠写在一起,而不使用公用笔划。在这种情况下,“”就变成了“”。这样以来,在绝大多数人都不了解其构成原理,不知道各个构成部件的具体表达功能的情况下,就会在相邻部件临界笔划的归属问题上产生歧义,如把这个“”的篆文字形中间一部分的“”的上面一横与“白”字结合在一起,构成了“自”字,把去掉一横的“”下部,误解为形近的“穴”字。这样,“”字的表音偏旁“白、天”就变成了“自、穴”。“”字下部的“囗”字,因其是个方形而被直接用人们熟知的“方”字来取代。于是,“”这个由“白、天、囗”三字叠合而成的字形就在千百万人世代相袭的书写习惯中潜移默化,变成了由“自、穴、方”三部分叠合而成的“臱”。
这样的潜移默化,虽然饱含着阴差阳错的成分,但却被绝大多数人认可,而“”字本身也就只有渐渐销声匿迹,由面目全非的“臱”字取而代之了。至此,“”字清晰的构成原理被彻底掩盖起来了,而“臱”字究竟怎样表音、表意也就更没法考究了。再后来,就是人们只知道“臱”字的字音和字义,不知其构成原理,认为它不合六书之说,名不正,言不顺,于是又用它作声旁,添加了一个形旁“辵”(读音chuo部首“辶”的原形),让它变成了一个名正言顺的形声字。现代字形“邊”就这样在人们的误解和谬写中辗转形成,且早就堂而皇之地成为举世公认的官版正字了。
繁体字“邊”还有一个异体字“邉”,被收入《新华字典》,所以,也只有在《新华字典》上才能查到。从前面的分析可以看出,这个“邉”字的存世,是从“”到“邊”的衍化过程中出现另一歧途的缘故。这个“邉”是人们在把“白、天”误解为“自、穴”之后,未用“方”字取代“囗”字,而是把“囗”字误解为“口”字的产物。汉字形体演化过程的复杂曲折可见一斑。
五、解读“”字的启示
本来帮助网友解读二十八个篆字,区区小事,不足挂齿。不料,解读过程中,发现了一个未曾见过的“”字。追根求源,竟然发现这个“”字的右边表音偏旁实际上就是“边”字的古字原形,而被世人尊为正字的繁体字“邊”倒是汉字发展史上的一具“怪胎”。真是种豆得瓜。感慨之余,写下以下感悟之言,以飨读者。
1、传统六书之说的缺失不容忽视。自汉朝以来,众多学者不懈努力,分析汉字的构成原理,创立了六书之说。国人把制造和使用汉字的方法归纳为象形、会意、形声、指事、假借、转注六种。这就是传统的六书之说。无疑,这一学说对指导人们正确认读、理解和识记汉字发挥了非常重要的作用。但在许多汉字构成原理的解释面前,这一学说却仍然显得苍白无力。根本原因就是学说本身存在重大缺失,而学界有又固守这种缺失状态,没有及时把合音造字法和复合造字法归纳出来,致使古人本来完整的造字方法体系长期处于缺损状态,世人不知其全貌。许多汉字的构成原理本来可以搞清却变成了千古之谜,人生识字糊涂始的现象越来越严重,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成了亿万学子不得不然的习惯。就如本文所解读的“”字,如不突破传统六书之说,就无法作出合理解释。
2、用“天”字表达韵母an、ian,在古人造字实践中并非绝无仅有。本文揭示的事实很清楚,在“边”字的古代原形“”的构成中,造字者用“天”字表达“边”字读音的韵母ian。像这样在造字实践中用“天”字表达韵母an、ian的例子,笔者在研究实践中还遇到两例。一个是在《关于“烟”和“煙”的字形分析》一文中所说明的,“煙”字的篆文字形应是“”。其右边表音偏旁的本来面貌是下从“玉”、上从“天”,造字者用“玉”字读音的声母y和“天”字读音的韵尾an合成“煙”字的读音yan。另一个是笔者在《篆文解读组文》中解释的“汉”的古代异体字“”。其右边的表音偏旁为上从“或”、下从“天”,造字者用“或”字读音的声母h与“天”字读音的韵尾an合成“汉”字的读音han。
3、古人的造字技巧蕴含着大智慧。近几年笔者致力于语言文字研究,最大的收获就是发现了合音造字法和复合造字法,证明了有些汉字是用音节合并的办法制造出来的,属于合音字,有些汉字是同时使用几种方法制造出来的,属于复合汉字。如本文解读的“”字,就是同时使用形声、合音两种造字方法复合而成的,故称复合汉字。
合音造字法的使用,证明在先秦时期,古人对汉语语音的认识已经达到了很高的水平。当时虽然象音节、声母、韵母等诸如此类的现代语言学概念远未形成,但从汉字与音节的一一对应的现实看,从能够自如地切分和重组字音制造合音字的历史看,至少以下问题在一些造字者的思维中是明明白白的:汉语语音可以分解为一些基本的单元,造字时一个单元制造一个汉字;每个基本单元可分解为更小的音素,也可由更小的音素合并而成。可惜的只不过是人们没有为这些基本单元和更小的音素冠以恰当的称谓,以利于人们用简单的语言文字去描述这些概念罢了。
复合汉字既能准确地表意,又能准确地表音;表音、表意又不限于使用现成已有的汉字,可以用会意、合音等方法临时合成一个偏旁,这充分证明古人的造字技巧已经发挥到极致。
4、汉字本是表音功能很强的文字。一提起汉字,不少人都会笼统地说汉字是表意文字。其实这种说法很不确切。笔者认为,汉字本来是表音功能很强的文字。从造字方法上说,汉字构成类型有象形字、会意字、指事字、形声字、合音字和复合汉字六种。六种类型就有三种具有表音功能,占构成类型的一半。从汉字总量上说,形声字占汉字总量的百分之九十以上,加上合音字和复合汉字,具有表音功能的汉字在汉字总量中占有绝对的主体地位。
实践证明,在人们造字汉字时就已经充分考虑了如何表音的问题,所以汉字本来的表音功能是很强的。然而,为什么大多数人仍然认为其表音功能低下呢?笔者的回答是:这是由于汉字形体演变过程中的不确定因素以及造字者、用字者、训字者方言语音的差异造成的。只要我们抽丝剥茧搞清了造字者造字时的方言环境、取音意图,汉字的表音功能定会清楚显现。正如本文所揭示的用“白”字的声母b与“天”字的韵母ian合成“边”字的读音一样,把“”字的表音功能显示得一清二楚。
5、反切注音原理的应用可追溯到商周时代。本文在解释“”字的读音合成过程时指出,造字者用“白”字读音的声母b与“天”字读音的韵母ian合成“边”字的读音biān。这种用两个字音合成一个字音的原理,与反切注音用反切上下字为被反切字注音上字取声、下字取韵的原则是一样的,都是取回切分字音得到的音素重组新的字音。这就充分说明,反切注音的基本原理早在人们制造合音字和合音偏旁的时候就已经掌握并大量应用了。所以笔者要说,反切注音原理的应用,可追溯到先秦,追溯到商周时代。那种认为先秦时期国人尚不能进行音理分析的观点,是根本站不住脚的。
附:本文所涉图片字符
1、《康熙字典》页眉篆文
2、合成图片字符
3、不同来源的篆文“边”字
4、凸显篆文“边”照片截图
5、凸显篆文照片
1、《康熙字典》页眉篆文:
忝皋赢边部首天
2、合成图片字符:
照片小篆边 边本字 边本字楷化 煙 汉异体字
3、不同来源的篆文“边”字:
《康熙字典》页眉篆文。 迷你繁篆书
方正小篆 金文大篆 经典繁方篆
4、凸显篆文“边”照片截图:
用“皋、忝、赢”篆文部首合成右边偏旁。
经典繁方篆与笔者合成字形极其相近
5、凸显篆文照片:
照片篆文内容:
出身仕汉羽林郎,初随膘骑战渔阳。
孰知不向边庭苦,纵死犹闻侠骨香。
王维《少年行》原文
出身仕汉羽林郎,初随骠骑战渔阳。
孰知不向边庭苦,纵死犹闻侠骨香。
照片中“膘”系“骠”之误。
这种篆文字体属于经典繁方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