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福奇,吕明臣:“吃”的语义
“吃”的语义解释
佟福奇1 吕明臣2
(1.吉林大学文学院,吉林长春130012;2.吉林大学文学院,吉林长春130012)
作者简介:
吕明臣,教授,吉林大学文学院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专业博士生导师,主要学术研究方向:语用学、应用语言学以及现代汉语语法等;
佟福奇,吉林大学文学院08级博士生,研究方向:语言理论及语言应用研究。
摘要:本文从“语义分割”和“使用论”两个角度解释汉语“吃”的意义,并以对“吃”的意义解释为例,讨论“词的意义即其使用条件”这一语言哲学思想在语言中的具体体现。“使用论”关系到对意义的理解,对意义的理解关系到语言的各个分相研究,因而其学术意义较为深远。
关键词:“吃”;语义分割;使用条件;使用论
零、引言
现代汉语中的“吃”是一个多义项动词,本文仅围绕“把食物等放道嘴里经过咀嚼咽下去,即进食”这一义项展开讨论,对“吃”的语义做出解释。一个词的意义涉及他和周边词的关系,即词汇场;涉及构成词义的语义特征;涉及人如何使用词。在对“吃”的意义具体分析时,我们将把“吃”放在“进食语义场”中,通过场内成员间的对比来确定“吃”的词汇条件;运用形式语义学的语义模型描写“吃”的语义条件(语义特征);结合话语意义的建构理论解释“吃”的语言使用条件。最后讨论“使用论”对“吃”的理论解释力。
一、“吃”所在语义场
现代汉语中的“吃”、“喝”、“吸”同属“进食语义场”,这一义场的成员因研究的需要不同可以做出不同的划定,如牛世建(2007)把“吃”“食”“茹”“啖”“喝”“啜”“饮”“吸”“吮”“嘬”看作一组同义词,分析它们之间的差别,本文的讨论仅限于“吃、喝、吸、饮、吮”这个范围,把考察重点放在与“吃”处在同一语义场内的几个单音动词身上,因此不涉及“下馆子”、“品尝”、“吃点”、“大吃大喝”这一类复杂形式。
“吃”的词汇意义,即交际价值,是它在所属语义场内的系统值。“吃”在其所处的语义场内也是凭借其他成员而确定自己的词汇意义的,汉语普通话的“吃”是与“喝”、“吸”、“饮”、“吮”相对立的,依据陆俭明、沈阳(2003)“吃”与“喝”在语义特征上有如下对立:吃[+对象为固体,-对象为液体,±用容器,……]←→喝[-对象为固体,+对象为液体,+用容器,……];“吃”与“吸”也存在着语义特征的对立:吃[+对象为固体,-对象为液体,±用容器,……]←→吸[-对象为固体,+对象为液体,-用容器,……],此外,“吸”有时还要求[+对象为气体],即[-对象为固体,-对象为液体],那么“吃”与“吸”的对立可归并为:吃[+对象为固体,-对象为液体,±用容器,……]←→吸[-对象为固体,±对象为液体,-用容器,……]。至于“饮”、“吮”都包含[-对象为固体,+对象为液体]义素,“饮”还要求[+用容器],所以,“吃”与“饮”、“吮”的对立为:吃[+对象为固体,-对象为液体,±用容器,……]←→[-对象为固体,+对象为液体,±用容器,……]。至此,我们基本可以确定汉语普通话中“吃”的词汇条件:吃[+对象为固体,-对象为液体,±用容器,……],这一条件的确定是依赖于语义场内其他成员的,“吃”在与其他成员的关系中确立了自己的词汇层面的意义。
二、“吃”的语义分割的解释
马清华(2000)指出,“语义分类(或叫‘语义分割’)是语言对连续而无界限的经验领域进行分割和范畴化,如全体分成部分,音味色等感觉经验分划成可归的类”。刘玉屏(2002):“语义分割是近年来学术界提出来的一个关于语义研究的新概念,指语言对连续而无界限的经验领域所进行的分割和范畴化”佟福奇(2005)也指出语义分割策略的不同主要体现为词化的过程和结果不同,词化的过程是一个历时过程,涉及到语言的发展;词化的结果是语义凝结在词中,语义被词化的成员分割了。语义分割可以解释“吃”的意义是如何被确定的,这是一个词化和分工的过程:“吃”处在进食语义场内,它分得了“把食物等放道嘴里经过咀嚼咽下去,即进食”这部分语义,获得了一个系统值,这个值就是“吃”的意义。同时,语义分割也能解释跨语言的对应语义范畴的意义差别,那是分割策略的不同所致。汉语中的“吃”具有[+动作,+对象为固体,-对象为液体,±用容器,+使事物消失,……]的语义特征,故有“吃饭”、“吃馒头”这些合法的结构体,却没有“吃汤”的说法。而俄语当中的“естьсуп”直译成汉语就是“吃汤”,两种语言在“吃”用法上的对立鲜明地证实了汉俄语语义分割策略差异所带来的词化差异及句法影响。
语义分割揭示了词的语义条件,语义条件是逻辑语义层面的规定性,形式语义学用集合论来描述动词的语义,我们可以借此方法来描写“吃”的语义:
设有模型M<D,F>
D={NP1、NP2、……;NPˊ1、NPˊ2、……}。
令NP为施事,NPˊ为受事,则:
〖chiˊ(吃)〗M={< NP1 ,NPˊ1>,< NP2 ,NPˊ2>,< NP3,NPˊ3>,……}
又有:
常量=renˊ,xiaowangˊ,mianbaoˊ,pingguoˊ.
赋值函项F1
F1(renˊ)=人;F1(xiaowangˊ)=小王;
F1(mianbaoˊ)=面包;F1(pingguo)=苹果.
F1(Chiˊ)={<人、面包>,<人、苹果>,<小王、面包>,<小王、苹果>}。
运用上面的模型我们可以解释“吃”的语义,但是要保证F1(Chiˊ)成立还需要很多条件,如对NP的限制必须有[+HUMAN]义素,NPˊ有[±HUMAN]义素,同时NP和NPˊ要能组成二元有序组< NP,NPˊ>等。
这样,借助上述模型我们可以刻画“吃”的语义条件,即以NP和NPˊ的集合为论域的函项,所有使F1(Chiˊ)为真的二元有序组< NP,NPˊ>的集合就是“吃”的语义。
三、“吃”的运用条件
“吃”除了具备词汇条件和语义条件外,还需要语言运用条件才能进入具体交际而实现它的意义。语言运用条件是与词汇条件和语义条件相对应并不可或缺的,主要是指与交际主体、语境等有关的条件。这些条件是具体交际中最终激活意义的那些条件,包括交际主体的认知加工和策略选择,包括语境的动态更新等。吕明臣(2005)采取整体主义的视角详尽地解释了话语意义的建构过程,认为话语意义是以交际意图为核心的认知建构过程,其间涉及相关要素、选择原则和实现途径三个方面,其中选择原则是主体选择的认知策略,这些策略会受到交际意图类型、交际主体自身的认知状况、背景知识、交际情境、话语形式及主体的认知能力和经验等要素的制约,主体的认知策略又决定了话语意义认知加工过程中相关要素的取舍和平衡。言语交际主体根据选择原则对相关要素的选择和平衡最终是通过一定的途径实现的,这些途径规定了话语形式标识和交际意图的连接关系。以此为依据我们可以把“吃”的意义的实现过程解释为主体的认知加工过程,在具体建构话语意义时,主体会把自身所具有的各种知识激活、连接和重组。这些知识就包含前面提到的词汇条件、语义条件以及语境知识等。
我们所说的语言运用条件主要是指以词汇和语义条件为基础的,在交际过程中主体进行认知建构时不可缺少的其他条件,如交际意图类型、主体的认知状况、背景知识、交际情境、话语形式及主体的认知能力和经验等。那么“吃”的语言运用条件就至少可以从以下方面来描写:
1、 交际意图
交际意图是话语意义的核心,“吃”的意义也是依据特定的意图才实现的,请看下面的例子:
甲:今天晚上吃什么?
乙:吃你!
在零语境的条件下,这句话是难于理解的,因为“吃”的词汇和语义条件都无法保证“吃你”的可接受性,但在伴随特定交际意图的情况下上述对话是可以理解的,乙的意图显然提示了甲说话的不合时宜或者对吃饭的建议充满了厌倦或否定,乙通过“吃你”激活了甲的经验:吃你——→人是不能当作食物被吃的——→对吃的行为的否定或厌倦,所以甲会依据“吃你”这一话语形式找到乙的发话意图,对这一意图的识解使甲最终理解了乙的话语意义。这是一个凸显语言运用条件的例子,不言而喻,在以词汇和语义条件为基础的情况下,“吃”的意义的建构将更加自然和轻松,如:
甲:晚上吃什么?
乙:吃面条吧。
这一话轮乙的回答是直截了当的,答句直接指向甲的疑点,依据词汇和语义条件甲可以轻松识解乙的意图,这也是甲把相关知识激活、连接和重组的过程:想吃面条——→晚上煮面条/可以煮面条/去煮面条吧……
2、 语境
语境是交际主体的背景知识及主体对交际时空环境的认知状况,背景知识“专指储存在主体记忆中的社会政治、经济、科学、文化等知识”,这些知识影响着话语意义的建构。主体对交际时空状况的认知也是话语意义的一部分,也参与了话语意义的建构过程。“吃”的意义当然也与语境密切关联,离开具体语境很多时候其意义将无法实现,例如:
甲:今晚吃什么?
乙:吃鲜花吧。
显然,如果不知道“鲜花”是一家朝族饭店的名字,甲乙的会话是很难理解的,因此“吃”的意义很多时候必须依赖于语境。
3、 话语形式
话语形式是言语交际凭借的手段,是交际意图(从而也是话语意义)的外在
标识。离开了话语形式言语交际就失去了物质外壳,话语意义也就无从建构了。比如堵住某人的嘴,无论你如何问他“想吃什么”,他由于没有话语形式而不能回答,因为他根本无法发话。
4、 主体的状况
主体的状况包括交际主体的认知能力和经验,从认知心理学和认知语言学的
观点看言语交际行为是个认知,在言语交际行为过程中主体的认知能力和经验极为重要。主体的认知能力包括知觉能力和推理能力,知觉能力包括对交际主体状况及主体间关系的知觉和对交际背景、情境、话语形式的知觉等。主体认知能力和经验的缺乏将导致主体无法传递和理解话语意义,那么话语意义也就无从建构了。“吃”的意义的实现当然必须依赖于交际主体的状况,否则“吃”的使用将是空谈。例如下面的会话:
(夫妻在一起进餐)
妻子:你在干嘛?
丈夫:吃饭啊!
妻子:就知道吃!
丈夫:不吃饭干嘛?
妻子:吃吧!
(丈夫低头继续吃饭)
这段话中的妻子显然是有情绪的,她很可能是希望丈夫和她说点什么或者讲个笑话,但是丈夫显然没有领会妻子的意图,也就无法真正理解“你在干嘛?”和“吃吧!”的真正含义。从交际主体的状况角度看,丈夫显然没能对当前的情境做出足够的感知,可见即便是夫妻,有时也会出现对话语意义不能完全识别的情况。因此,即使是“不解风情”也会影响主体的认知状况,进而影响意义的建构。
四、结语
前面分析了“吃”的词汇层面的语义系统值、语义层面的符合特征函项的集合、语言运用层面的认知建构条件,这三个方面的综合构成了“吃”的意义。维特根斯坦提出了著名的“使用论”,认为“一个词的意义就是它在语言中的使用”。桂诗春(1988)分析说:“维特根斯坦所强调的不仅是某一表达方式在语言中的作用,而且是语言在人类生活中的作用。语言紧密地与我们的行为、我们与别人的交往融为一体。……要去描写语言的使用条件却是件十分困难的事”。我们认为,词的意义是在词汇、语义、语言运用等多种条件的共同促动下实现的,把这些条件描写清楚是有可能的,因为现代语义学、语用学已经提出了很多方案,这些方案正在日益完善,这将有利于证明我们的设想。如果说话语意义是围绕交际意图展开的,是在交际的具体过程中产生的,那么词的意义就是其使用的条件,这些条件蕴含了词汇层面、语义层面和语言运用层面的诸多条件,在它们的共同作用下词才最终进入交际实现其意义。维特根斯坦的“使用论”对词的意义是有相当的解释力的,我们对“吃”的语义分析已经说明了这一点。因为“使用论”关系到对意义的理解,对意义的理解关系到语言的各个分相研究,因而对“使用论”的深入探讨有着较为深远的学术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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