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名片
周有光 著名语言文字学家。1906年出生于江苏常州。1923年—1927年就读于上海圣约翰大学和光华大学,解放前曾任上海复旦大学经济研究所教授,从事金融研究。他同时对语言学产生兴趣,利用业余时间潜心研究汉语拼音,1952年出版了《中国拼音文字研究》。1955年到北京中国文字改革委员会参加拟定拼音方案,该方案1958年正式公布。1979年至1982年,周有光出席国际标准化组织,经过多次会议,由国际投票通过汉语拼音方案为拼写汉语的国际标准。出版《汉字改革概论》、《比较文字学初探》等20多种书籍。
大学时开始关心国语运动
我当时进学堂,离现在都已经90多年了。当时,我们最重视三门课:国、英、算,也就是国文、英语、数学。其他的课程大半学了都不考。
小学、中学,我们国文读的都是古文,课本上没有白话。不过老师提倡我们课外看白话的书。于是我们就课上读文言,自己看白话,也能写白话文。当初我没有对语文特别偏爱,国英算学得都不错。
高中以后,我才喜欢语言学,那是受了五四运动的影响。五四运动在当时最突出的就是语文运动,就是白话文运动。大家都提倡国语。
而我们受教育都是用方言,到今天我背古诗都只能用方言,要我用普通话念古诗我就费劲了。
大学里,我主修经济,但对语言学的爱好让我选修了语言学。具体到对文字改革产生兴趣也是在大学里面萌生的。我进的是教会学校:圣约翰大学。一进大学,我就用英文打字机,但是中文没有打字机,我就感觉到英文用起来非常方便。而中文则不方便。中文一定要用毛笔写。
五四运动提倡的白话运动影响的基本上是我们那批年轻人。吕叔湘是我高中的同班同学。到大学后,我在上海,他在南京的大学。我们就通信,当时大家关心的都是中国的国语运动。我们通信的话题也主要围绕国语运动。
后来,在国民党时期有许多左翼运动。左翼运动是各种方面新的思想,类似电影有左翼运动,文学也有,语文也有。
叶籁士开创“语文”的概念
语文左翼运动有个重要人物,后来成为我的同事,叫叶籁士。叶籁士在日本读书,回来以后编了一本杂志,叫《语文》,大概就是(上世纪)20、30年代,具体哪一年我搞不清楚了。我们那时候语文两个字不是连起来,语言就是语言,文字就是文字。语文两个字连起来用并作为杂志的名称,是叶籁士开创的。
我给《语文》写文章。因为我是外行,名字都是用假的名字,就用笔名,也就是“周有光”,后来“有光”变成了我的号。那些文章很幼稚,现在看起来都不好意思。
相反,我经济学的文章就用原名周耀平。现在图书馆可以看到的《新中国的金融问题》是解放前写的。
后来倪海曙在上海搞拉丁化新文字运动,这个运动影响很大。因为语文的事情一向是高层的,而倪海曙把它带到群众里面去,带到工人里面、农民里面,广大的劳动群众也参加语文运动。
受邀参加第一次文字改革会议
我1955年受邀参加第一次文字改革会议,并留在北京搞拼音方案,主要有一个原因。一是我参加了当时的语文左翼运动,在《语文》上发表了文章,同时还参加了拉丁化新文字运动。另外,就是在复旦校长陈望道的鼓励下也出了书。
瞿秋白认为中国的拼音文字要根据方言来定,中国就要定许多种方言拼音文字。所以拉丁化新文字运动不是一种国语运动,而是很多种方言。我的看法跟他们不一样,我觉得当时国语重要,方言不重要。我也不反对方言要写成文字,但主要力量要放在国语上面。这是一点。还有许多方案,要有共通性,不能相互有矛盾。诸如此类,陈望道对我提的意见非常感兴趣。他说你这些东西跟他们想法不一样,很好,你把它收集起来,出一本小书。
我就根据他的意见,出了一本小书《中国拼音文字研究》,那本书也是很幼稚的,是关于拉丁化的一些文章。
现在看来都不好意思了,没有陈望道鼓励我就不会出版了。我想就是因为这些,尽管我学的是经济,在国外工作是在银行,回国后在复旦大学也教经济学,但还是受邀参加了文字改革会议。
两代人设计拼音方案的努力
1955年以后,中国重视语文、重视文字改革工作,我就得到一个机会,可以发挥这方面的研究,把业余的兴趣变成主要的工作。这是很大一个转变。
1955年新成立一个机构,叫中国文字改革委员会。下面有两个研究室。一个叫第一研究室,研究中心是拼音化问题。第二研究室是汉字问题。领导认为我在汉语拼音方案方面过去发表过一些东西,另外我的主张还是有点道理吧,就让我主持第一研究室。这两个研究室是做具体工作的,下面还有小委员会。一个是汉语拼音方案委员会,我也是委员。拼音方案委员会中,有文改会的人,也有外面的人来开会讨论。第一研究室的中心问题是要设计拼音方案。
事实上,拼音方案在我们重新设计之前已经有过两代人的努力。中华民国成立第二年,当时的政府就开始制订注音字母方案,这是中国语文往前走的很重要的一步。这些工作是黎锦熙先生搞的,他是比赵元任更早的一批。
到了赵元任,是第二代了,他们制订国语罗马字,就不用中国汉字方式的符号,而用国际通用的字母。赵元任和我是老乡,比我大,高了几级,最初都没有交往。后来我到美国工作,赵元任正好在那儿读书。我常去看他,两家交往多了,我们就开始讨论语文问题,我就请教他。一直到赵元任去世前,他还写信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