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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关汉语起源的论述

 盛  谏  

    最先提出汉语起源于直接拟声(象声)的学者可能是章炳麟(1868-1936,号太炎)。他在所作《国故论衡•语言的缘起说》中主张:“语言不凭虚起,呼马为马,呼牛为牛,此必非恣意妄称也”并找出了汉语中的许多象声词作为例证:“何以言‘鹊’?谓其音‘即足’也(按‘即足’为反切法表音);何以言‘雀’?谓其音‘错错’也;何以言‘鸦’?谓其音‘亚亚’也;何以言‘雁’?谓其音‘岸岸’也…”现在大家都承认汉语中有不少象声词,“象声说”是语言起源理论之一,但象声只能指称发声的事物,范围有限,非发声事物如何指称?

    最早用例证说明汉语词字‘音近义通’现象可能是梁启超1873—1929)。他在1921年写的《从发音上研究中国文字之源》(见梁启超,饮冰室合集之三十六,p.37,中华书局,1936) 一文中列出了许多说明‘音近义通’的例证,如声旁为‘戋’的十七个字“皆含小意”,“凡用‘Dee’之一音符所表示者,总含有在下之意或含有由上而下之意。”“以上所举八十三语皆以‘M’字发音者,其所含意味,可以两原则概括之:其一,客观方面凡物体或物态之微细闇昧難察見者或竟不可察見者;其二,主觀方面生理上或心理上有觀察不明之狀態者。”在今天看来这些都是间接拟声(音义联觉)的实例

    最早提出声象表义的可能是陈澧(18101882)。他在《东塾读书记•小学》(见陈澧,东塾读书记,三联书店,1998一文中说:“盖天下之象,人目见之则心有意,意欲达之则口有声。意者,象乎事物而构之者也;声者,象乎意而宣之者也。…如‘大’字之声大,‘小’字之声小,‘长’字之声长,‘短’字之声短。又如说‘酸’字如口食酸之形,说‘苦’若口食苦之形,说‘辛’字如口食辛之形,说‘甘’字如口食甘之形,说‘咸’字如口食咸之形”。显然这些例证很牵强,有点类似西方十八世纪的‘叮咚’语言起源理论的那些想象出来的例子:“bye-bye(再见)是用双唇和舌分别挥动的口势象征着挥手再见”(见Crystal, D. 1997 The Cambridge Encyclopedia of Language,p.291,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second edition),难以令人信服。

     赵维森提出象声表意是汉语生成的基本法则:“如果说汉字的基本生成机制采取了象形表意的方法的话,那么,汉语的基本生成机制则采取了象声表意的方法。”“汉语的象声表意法可分为直接象声表意和间接象声表意两种形式。”直接象声表意法有三种情况:1.“对自然界和人事界各种声响现象的语言指称”,即“以声象声”,产生大量拟声词。2.“对人类感叹行为的语言指称”。3.“对具有声音属性的事物的语言指称”,“如‘火’之读音如野火‘呼呼’之声”,“‘金’之读音如敲击金属之声”。间接象声表意法有二种情况:1.“一般通过发音时特定的口形或气流在口腔中的不同运动方式来类比事物的运动状态,以此实现对事物的指称”。如“‘打’指强有力的动作,故发音也较用力,且声音洪亮;‘杀’的动作结果是尸首分离,发音时上下牙齿由合而分开,口形由小变大;‘聚’的运动结果是由散而合,故用嘬口的发音方式象征聚的结果…” 2.“因发音会引起嘴部和脸部肌肉的运动变化,所以,特定的发音方式往往伴随着相应的表情;而且发音方式不同,音调的风格也迥然相异。正是通过特定的发音方式与表情神态和音调风格的结合,使得事物的一些抽象属性和一些非实体性现象也能通过象声表意的方法加以把握,予以命名。这是汉语的象声表意方式最为曲尽其妙之处。如“愁”隐藏于心灵深处,人之有愁,则表情呆滞,眉头紧缩。而愁音正是发自喉头深处,且发音时表情恰如罹愁之态。“乐”意为心喜,其发音轻松且呈喜笑颜开之表情…”(见赵维森,象声表意——汉语生成的基本法则,人文,2001年10月第九十四期,香港)直接象声 原本比较明确,提出任意性的鼻祖索绪尔也未能否认,汉语生成的研讨的重点应在间接象征。此文为间接象声表意法提供的例证正如作者所述“最为曲尽其妙”,作为艺术描写可以( 西方语言学界通常将这一类象征例入修辞类),作为语言起源的科学探讨想象因素未免太多些。例如“愁”发chou音时有罹愁之态,那么如果要解说“仇”字呢?有仇恨之态?同一发音怎能有不同之态?

    李海霞:“声象是我们使用的一个新概念,它指声音对意义的象征作用,或云声音的象征义。在一种语言中,哪个声音(包括音素、音素组合、单音节、双音节)表示哪类意义,常有一些固定的搭配关系,这就是声象。声象来自原生词。当某个造词者把一个自认为“合适”的音同一个意义结合起来的时候,最初的声象就出现了。但这时它是个人的和偶然的。当第二个人仿拟该词造成一个意义相关的新词时,一种约定俗成的声象就诞生了。人们自觉不自觉地将有关意义归到此音或近似此音的符号之下 。”后来她做了两个命名实验,又进行了逻辑推理“我们既然承认孳生词的产生来自对母词的模仿,为可不能承认原生词的产生也来自某种模仿?人对客观万物的认识都循着由已知达未知的路子,惟原生词的创制例外:音义任意结合,这个说不通。”(见李海霞,汉语动物命名研究,p.237,巴蜀书社,2002)

       朱文俊在《人类语言学论题研究》一书中转述(未指明出处和时间):“帕盖特(Richard Paget)在汉语、波利尼西亚语和闪语中发现了大量所谓动作意念词(gesture symbolism)”,“他认为这些词反映了发音器官模仿外部世界动态与轮廓的能力,而且交际本身似乎就起源于整个人体姿态体现原始生活基本动作的一种体系,发音器官的肌肉只不过把这些姿态微缩化罢了,换句话说,肌肉运动导致的发音产生了意念化的话语,如‘卡’就是以舌根在喉部的收缩呈现物体的受阻状”(见朱文俊,人类语言学论题研究,p.39,北京语言文化大学出版社,2000)。他接着写道:“人皆有表达之欲望,在表达中起关键作用的是人体各发音器官,如舌、唇、牙、腭、声带等,它们在多感官综合感觉因素的支配下,往往有意或无意地对自然界事物形状、特征或声音进行模仿,在这种再现行为中所产生的声音自然会与被模仿物有着某种联系,具有一定的象征性。这种声音不再是任意的,如同文字符号一样,是人类规定的。自然,与意念有关联的声音,乃人类表达锁链(自然物——感官——综合感觉——发声器官——模拟声音——自然物再现)的一个环节。”“关于汉语元音和辅音的象征意义,试举如下诸例:1.体积 发音时,舌位靠后,口腔大且气流浑厚者或有时伴以鼻腔共鸣者,形体大,如[a][o][u]元音及其组合”;“而舌位靠前,口腔变窄且气流纤细者,形体则小,如[e][i]元音及其组合(按原则[e]象征体积大于[i]的)”。“2.性别 男女起名在选词上既要看词义,也重音质。男儿要表现雄伟、刚毅、勇武等,则挑响亮、浑厚、有气势的音,如[a][o][u]及其组合音,间或夹带鼻音”;“而女儿家则要显示清秀、柔顺、纯净等,故应选清脆、悦耳、柔和的音,发音时口形小,以[i][e]与其他元音或清辅音组合为主”。“3.动态 A.喷发状 发音时,气流受唇、舌、牙、龈等器官的阻塞,从而急促喷出口腔,由此产生的音往往象征与空气或液体有关的人的突发行为或自然界的急促运动”。“B.摩擦状 发音时,外出气流因舌、唇肌肉运动而受阻,由狭窄的口腔缝隙中压挤或擦挤出来,这样产生的摩擦音常象征受压挤物体的运动或运动中的物体(或人体)接触表面的各种情况”。“C.开闭状 …一般腔大口阔的音象征扩展状,而腔小口窄的音象征收缩状”。“其他类型还有一些,譬如舌头后缩,双唇紧闭,气流受堵后压出鼻腔,这样产生的音形容闷气状”。4.形态 A.中空体 舌根拢起,双唇先闭,口腔中空,气流先后从鼻腔和口腔喷出,由此形成的音象征某些容器”;“也有由舌尖与上齿龈封住气流,使之从鼻腔和口腔中喷出而产生的音,…它们也有同样的象征意义”。“B.上下位置 有些音通过舌尖、舌面或舌根的拢起和下落象征物体位置的高低”。(详见朱文俊,人类语言学论题研究,p.40,北京语言文化大学出版社,2000)   以上二说,意思相近:发音器官有意或无意地对自然界事物形状、特征或声音进行模仿。 模仿行为产生的声音与被模仿物有着某种联系,具有一定的象征性。

     蒋善国在说明形声字“声符兼义并且就是它的语源的这类”时写道: “人类发音机官的运动跟思想有密切的关系。大概发音器官运动时,至少要发生两种感觉:一是触觉,例如唇跟唇的接触,舌跟齿的接触等。二是运动感觉,例如舌的上下,口腔的开闭等。接触的部位有广狭、程度有宽紧,遂发生种种不同的触觉,每一种触觉附带着一种微细的情感;每一种运动感觉也附带着一种微细的情感。这两种情感都直接地表示出意义。由于人类用口势拟意,出现了语音。语音的成立,一方面是有了概念,一方面是有意地使用了口势。到概念词出现时,在筑成它的劳动生活的基础上,积累的经验习惯,使口舌的拟势行动依着概念词所属的劳动类型而作出合适的姿态。表现甚么概念,就作出什么口势;有甚么口势,就发生甚么声音。概念近的口势近,口势近的声音近,所以‘音近义通’。语源或音根便在口势拟意的过程中形成了。例如双唇遮口,气从鼻出的口势说出些遮蔽、模糊等的音字,双唇相打的口势说出些相碰、相合的音字,双唇相分的口势说出些相分的音字,舌前上打的口势说出打击、挺进的音字,,舌前上挤,摩擦气流的口势说出细小、散碎的音字,舌前上按,气从鼻出的口势说出贴近、按入的音字…。”随之他以此分析梁启超所举八十三语皆以‘M’字发音作为例证(见蒋善国,汉字的组成与性质,p.258,文字改革出版社,1960)。  

    蒋善国(1898~1986)曾任清华大学研究院导师梁启超的助教,继承 并发展了梁启超的音近义通说的研究。 《汉字的组成与性质》写成于1956年,可能是明确提出语音起源于口势拟意的第一人。由于他的研究重点在文字学,用“口势拟意”说明音根为何音义相关,因此他可能不关心语言学对间接拟声的讨论,也未能进一步与语言起源联系起来。文革初期我因迷于“文字改革”,查阅并抄录了许多文字学资料,注意到这部分内容。近年来探讨语言起源和语词理据的文章发表了不少,好像还没见到提及蒋善国先生的这项工作成果的。特此推介。

                   上载日期2005 05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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