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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汉字简化说到“蠹”字

 

 

 

    汉字简化,主要目的之一在于使人们便于书写。简化字笔画少,书写起来自然省时省力;如今进行汉字的计算机处理,简笔的也总比繁笔的要方便些。论结构,汉字本是一种有理性的文字,就是说,一个字何以有那些部件,那些笔画构成,都是有理可说的——这个“理”,就是符合传统“六书说”之造字法:象形、指事、会意、形声。汉字简化,最理想的情况是:简而不失字理,或曰简而别具字理。

四种造字法之中,形声造字法通过声符将文字的形体与语言的音、义结合起来了,是最为科学、最为先进(这自然意味着最便于运用)的一种。因而,简化一个汉字,最理想的方案应该是形声式简化。这是指:原本为形声构造的繁体字最好仍然简化成形声字;原本为非形声构造的繁体字最好简化成形声字(基本上是指由会意字简化成形声字)。现行汉字简化中,颇有一些理想化的范例,比如:

A.響(从音鄉声)→响(从口向声)

B.竄(从穴从鼠)→窜(从穴串声)

A类为由形声构造简化成形声构造,B类为由非形声构造简化成形声构造。

正因为形声字有识其音读(观形而知音)之便利,所以在汉字历史上人们或以本不太简的形声字取代本不太繁的非形声字。比方说,会意字“羴”就为形声字“羶”(膻)所取代(“羶”字的笔画比“羴”还多出一笔)。显然,这种取代的目的并非在于便于书写,而在于便于识读。便于识读,这也当是汉字简化的一个目的。

然而,在汉字简化的实践中,还有另一类情况:原本为形声构造的繁体字简化成非形声字(其实都是由形声字简化成会意字)。比如:

    C.淚(从水戾声)→泪(从水从目,古异体,见《字汇》)

会意字形体中不包含表音成分,它不能把语言的音、义与字形结合起来。比起先进的形声造字法,会意造字法是较为落后的造字法。从这个意义上说,C类简化则是“反动”的。此类简化何以能够实施?其杠杆作用全在于便于书写。所有的C类简化,作为其简体和会意字笔画之简与作为其繁体的形声字笔画之繁都是显而易见的,有的其繁与简是相当悬殊的。比如:            

    巖(从山嚴声,22笔)→岩(从山从石,8笔,古异体,见《龙龛手鉴》)

    竈(从穴声,21笔)→灶(从火从土,7笔,古俗体,见《五音集韵》)

    體(从骨豊声,22笔)→体(从人从本,7笔)

其末例是为了笔画的大量简省而移花接木:考“体”字,《广韵》作蒲本切,今音作bèn,释其义曰:“粗貌,又劣也。”《正字通》:“别作笨,义同。”其字原亦为形声构造,从人本声,当为“笨”之本字(《说文》:“笨,从竹本声。竹裹也。”徐锴系传:“竹白也。”朱骏声通训定声:“笨,谓中之白质者也。”笔者按:笨,由竹裹义假借为粗笨、笨拙字);而今,则视之为从人从本之会意字,以之简化从骨豊声、笔画甚繁的“體”字。

总之,C类简化是为了笔画的简省而牺牲了识其音读之便利。这叫做有所失亦有所得。文字,本质是记录或曰书写语言的工具,笔治的需要自然重于目治的需要。权衡得失,是得大于失,故此类简化亦不失其可酌而用之的价值。

据此,我们不禁对并非是冷僻不常用的“蠹”字之未被简化而感到遗憾。蠹;从(《说文》:“蟲之总名也。从二虫。读若昆。”又,“虫,一名蝮。”笔者按:“”是会意字,为“昆虫”本字;“虫”是象形字,音许伟切,今音作huǐ)橐省声,共24笔,写法颇繁难。对于这样一个多笔画形声字,历史上曾有过会意式简化的尝试。《说文》:“蠹,木中蟲,从橐 (省)声。螙,蠹或从木。”这个或体(即异体)是将“蠹”简化作从木从(共16笔)的结构。近代俗字,则更将“蠹”写作“,是从木从虫(只有10笔)的结构。此俗字不可理会为木中有蛇,其结体旨趣另在焉:查“虫”字,《毛诗音义》即注音直弓反,今音作chóng。是其字古来即可用同“蟲”。《说文》段玉裁注:“古虫、蟲不分,故以蟲谐声(笔者按:谓以蟲为形声字义符)之字,多省作虫。”是“”字之字理实即从木从蟲也,结体旨趣全同于“螙”。此“”字当是“虫”被正式确定为“蟲”之简化字之后才出现的新字,人们是在“木中蟲”的理念基础上创造出这个字形的,其创造恰与“虫”形古有“蟲”义密合。

鉴于此,“蠹”字当简化作“螙”或“”,或曰,“螙”或“”应规定为“蠹”的正式简化字——而不是像《辞海》、《现代汉语词典》等词书那样,依旧将“”和“螙”当作“蠹”的异体(另一异体“蠧”实为“蠹”之讹变)。再则,作为形声字的“蠹”,其声符之笔画有所简省,本不易识别(不同于“體”之声符显然是“豊”,极易识别)。就是说,它的识音作用原本很有限,改形声结构为会意结构所作出的牺牲也不怎么值得惋惜。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们大可义无反顾地将“蠹”字简化作“螙”或“”(从笔画愈少愈好计,当然最好是“”)。

现行的汉字简化,有其成功的一面(是为主要面),也有其失败的一面(是为次要面)。其失败的一面即在于或失于“滥”(即不当简化而简化)或失于“缺”(即当简化而未简化),让“蠹”字安居其位,未受触动,即为其“缺”之一例。记得在1994年秋,笔者拜谒南京师范大学教授徐复老师,谈到汉字简化的有关问题时,即提到这个“蠹”字可简化。老先生博极群书,深于古学,信手将古字“螙”拈来,正与我的想法出于一辙,事殆有其必理之理与!

                (江苏扬州大学人文学院中文系,225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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