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录2：

 

“正体字、副体字”和“简体字、繁体字”

——从 “识正书简” 和 “识繁写简”看 汉字 规范

 

彭 泽润*

（湖南 师范 大学 教授，湖南 省 政协 委员；yuyanlilun@163.com）

 

【摘要】汉字 在 不同 时代 和 地域 都有 不同 的 正体字 和 副体字。简化字 是 繁体字 按照 文字 规律 演变 的 结果。书写 和 阅读 采用 不同 规范 的 汉字 是 不 可行 的。

【关键词】汉字；正体字；副体字；简体字；繁体字；识繁写简；识正书简

1. “识正书简” 和 “识繁写简”

台湾 领导人 马 英九 2009 年 6 月 9 日 在 台北 会见 北美 侨界 代表 的 时候 建议 对 汉字 可以 采用 “识正书简” 方式，希望 两岸 未来 在 这 方面 也 能够 达成 协议。马 英九 说，目前，台湾 使用 正体字，就是 大陆 说 的 “繁体字”，大陆 使用 简体字。外国 的 汉语 学校 要 根据 情况 不同 教学 不同 的 汉字。有些 正体字 大陆人 可能 看不懂。“识正” 就是 认识 正体字，但是 书写 可以 写 简体字，印刷体 尽量 用 正体字，这样 才能 与 中华 文化 的 古籍 接轨。

2009 年 7 月 11~12 日 “第五 届 两岸 经贸 文化 论坛”在 湖南 长沙 召开。中国 国民党 副主席 蒋 孝严 在 闭幕式 上 宣读 了 《共同 建议》。其中 涉及 语言 的 内容 有：“两岸 使用 的 汉字 属于 同一 系统。客观 认识 汉字 在 两岸 使用 的 历史 和 现状，求同存异，逐步 缩小 差异，达成 更多 共识，使 两岸 民众 在 学习 和 使用 方面 更为 便利。鼓励 两岸 民间 合作 编纂 中华 语文 工具书。”“支持 两岸 学者 就 术语 和 专有 名词 规范化、辞典 编纂 进行 合作，推动 异读词 审音、电脑 字库 和 词库、地名 审音 定字 以及 繁体字 和 简体字 转换 软件 等 方面 的 合作。”这个 共时 有利于我们 正确 对待 汉字 的 简体 和 繁体 问题。但是 “识正书简”的 主张 给 我们 什么 启发？我们 应该 在 汉字 问题 上 做 哪些 正面 的 科学 普及 工作 呢？

“识正书简” 的 实质 就是 怎么 对待 汉字 历史 和 现实 中 的 繁体字 和 简体字 问题。最 干脆 的 主张 就是 在 大陆 倒退 或者 跟 台湾 现状 保持 一致，放弃 已经 使用 了 半个 世纪 的 简体字。例如，在 2009 年 全国 政协 会议 上，天津 市 侨联 副主席、全国 政协 委员 潘 庆林 建议 全国 用 10 年 时间，分批 废除 简体 汉字，恢复 使用 繁体字。他 认为 简体字 违背 了 汉字 的 艺术性 和 科学性，电脑 输入 汉字 不 怕 汉字 复杂，恢复 繁体字 有利于 两岸 统一。他 代表 了 一些 人 的 观点。

“识正书简” 的 主张 比较 缓和，不 是 一刀切 或者 不是 一步到位。这种 主张 跟 早 就 在 大陆 流传 的 “识繁写简” 的 主张 是 一个 意思。从 联合国 资料 工作 人员 位置 退休 到 北京 生活 的 袁 晓园（1902-2003） 1989 年 创办 《汉字 文化》。这个 不是 由 国家 正规 学术 机构 主办 的 刊物 最早 发表 的 “创新” 观点 就是 “识繁写简”，建议 “把 繁体字 正字 作为 印刷体，把 简体字 作为 手写体”，实际上 是 要 用 台湾 的 文字 政策 来 “统一” 大陆 汉字。遭到 批评 以后，她 在《汉字 文化》 1992 年 第2 期 重新 解释 “识繁写简”：第一，在 海内外 自愿 认识 繁体字 和 简体字；第二，印刷品 根据 海内外 的 不同 情况 允许 印刷 正体字 以外 的 繁体字 或者 简体字。这些 观点 在 汉字 应用 领域 引起 了 人们 思想 的 极大 混乱。《汉字 文化》 1997 年 第2 期 用 编辑部 名义 公开 提出 “规范 的 繁体字 和 规范 的 简体字 都是 规范字” 的 观点。为了 遏制 这种 混乱 现象 的 扩大 和 蔓延，制定 语言 法律 的 呼声 越来越 大。2000 年 《中华 人民 共和国 国家 通用 语言 文字 法》 诞生，从 法律 上 保证 了 规范 汉字 的 标准 和 地位。

虽然 有 了 语言 法律 保护 建立 在 简体字 基础 上 的 “规范 汉字”，但是 在 语言 生活 中 违背 法律 的 现象 经常 出现，似乎 没有 人 去 注意。《北京 晨报》 2009-06-22 报道：2009 年 四川 高考 有 一 篇 用 甲骨文 写 的 作文，题目 是 《熟悉》，请 古代 文字 专家 转写 成 现代 汉字 才能 阅卷，可惜 由于 内容 偏离 题目 只 得到 6 分。我 不是 幸灾乐祸，我 很 佩服 每个 有 特殊 爱好 的 人。但是，我 觉得 无论 作者 还是 阅卷 教师 还是 社会 在 评价 这个 问题 的 时候 很 少 想到 已经 实施 9  年 的 《中华 人民 共和国 国家 通用 语言 文字 法》。考生 在 接受 采访 中 说：“考生 须知” 中 没有 规定 不能 用 古代 文字 写 作文。难道 “考生 须知” 要 包含 所有 法律 或者 比 法律 还 重要？

2. 汉字 的 “正体字”

“正体字” 的 概念 在 台湾 流行，如同 大陆 流行 的 “规范字”。从 大陆 角度 来看，“正体字” 好像 暗示 大陆 正统 的 简体字 不 正规。从 台湾 角度 来看，“规范字” 好像 暗示 台湾 正统 的 繁体字 不 规范。如果 站在 一起 来 讨论 汉字 规范 问题，那么 确实 有 矛盾。其实 分开 讨论 都 是 正确 的。我 在 《汉字 繁简 与 应用 规范》（《光明 日报》 1986-12-09） 就 说 了 汉字 规范 的 标准 有 时间 和 空间 的 差异。

尽管 大陆 语言 法律 和 语言 学术 领域 都 没有 “正字体” 的 概念，尽管 谁 都 没有 提出 “副体字” 的 概念，如果 要 系统 地 考虑 这些 问题，我们 确实 还是 需要 使用 “正体字” 等 概念。

一个 字 会 有 很 多 写法，这 是 汉字 存活 几千 年 形成 的 丰富 文化。但是，给 汉字 的 使用 带来 许多 麻烦。古代 大规模 的 汉字 规范 工作 就是 秦始皇 的 “书同文”。但是 这次 汉字 规范 工作 没有 削弱 汉字 创造者 的 积极性，也 无法 阻挡 后人 追求 汉字 简单 方便 的 需要。

四川 那个 用 甲骨文 写 作文 的 同学 明明 知道 我们 发现 的 古代 甲骨文 的 字 不 够用，于是 他 遇到 甲骨文 没有 的 字，就 自己 模仿 接近 甲骨文 时代 的 古代 字体 创造 甲骨文。在 佩服 他 的 创新 能力 的 同时，我们 要 问：“他 为什么 不 用 甲骨文 写 整个 试卷 呢？” 面对 800 个 字 的 作文，他 写 甲骨文 花 了 1.5 小时，还 有 多少 时间 思考 呢？难怪 他 的 作文 内容 偏离 题目。这 不是 放弃 节约 时间 的 现代 汉字 去 选择 浪费 时间 的 古代 汉字 的 结果 吗？这样 的 作文 还 要 浪费 阅卷 的 时间，花费 人力 做 文字 翻译 转写 工作。这 真是 劳民伤财，开 历史 的 倒车！

汉字 经历 了 甲骨文、大篆、小篆、隶书、楷书 等 大 的 历史 阶段 的 字体 变化。面对 楷书 还 出现 笔画 很 多 的 字，从 1919 年 “五四” 新 文化 运动 以来，中国 倡导 简化 汉字 的 学者 越来越 多。蒋 介石 领导 的 国民 政府，在 1935 年 曾经 尝试 过 汉字 简化。蒋 介石 政府 迁移 到 台湾 后，还 有过 简化 汉字 的 想法，但是 因为 种种 阻力 没有 成功。直到 1949 年 以后 中国 共产党 领导 的 中华 人民 共和国 政府 成立 了 中国 文字 改革 机构，依靠 全国 人民 的 智慧，在 1956 年 成功 公布 了《汉字 简化 方案》。

这样，从 1956 年 开始 大陆 进入 简体字 时代，台湾 继续 停留 在 原来 的 繁体字 时代。现在，面对 大陆 和 台湾 的 统一 问题，有人 在 文字 上 出 注意。但是 文字 问题 不是 解决 两岸 统一 的 重要 问题。文字 问题 还是 应该 从 学术 层面 而 不是 从 政治 层面 来 讨论 和 解决。从 学术 层面 来看，汉字 简化 完全 是 顺应 汉字 演变 的 自然 规律 和 社会 需要 的，而且 汉字 简化 是 经过 学者、政府 多 方面 反复 研究 和 论证 的，不是 像 有人 随意 攻击 的 那样 缺乏 科学性。

为了 顺应 “识正书简” 这个 主张，新加坡 《联合 早报》 2009-06-17（13） 刊登 上海 作者 阮 永松 的 文章 《“识正书简”，推动 两岸 文化 融合》。文章 说：“爱” 字 丢掉 了 繁体字 的 “心”，使“爱”“心不在焉”；“亲” 丢掉 了 繁体字 的 “见”，使 亲人 不能 相见；“厂” 丢掉 了 繁体字 的 “尚文”，是 工厂 不 崇尚 文化。这 是 牵强附会，给 文字 添加 莫须有 的 罪名。按照 这个 逻辑，一些 传承 几 千 年 的 字，例如 “居”、“家”、“安” 等 不是 也 有 问题？“居住” 的 人 都 是 “古尸”？“家里” 的 人 是 “猪（豕）”？一个 “女子” 呆 在 家里 会 “安全” 吗？

有人 对 这个 “逻辑” 做 了 评论。真正 有 “爱” 心 的 中国 老百姓 并不 一定 必须 知道 繁体字 的 “爱（愛）” 有 “心” 才 知道 爱。相反，真正 懂得 繁体字 “爱” 有 “心” 的 人 未必 表现 出 了 多少 爱心，例如 鼓吹 “去中国化” 的 台独 分子 个个 知道 “爱”字 有“心”，但是，他们 哪里 有“爱”心 希望 海峡 两岸 的 中华 民族 成为 一家 人 呢？如果 繁体字 的 “爱” 真 有 这么 大 的 作用，那么，对 罪犯 只 教 他们 一个 繁体字 “爱”，让 他们 具有 爱心 就 可以 了。

其实，创造 字 的 时候 只是 为了 给 形体 找到 一个 来源 理据，无法 把 这个 字 记录 的 口语 的 语素 的 所有 语义 特征 都 表现 出来。如果  因为 “爱” 需要 用 心 以外 还 要 有 钱 等，是不是 还 要 在 “爱” 字 上 再 添加 跟 钱 有关 的 “贝” 等 部件 呢？

因此，正体字 没有 承载 这么 多 额外 功能：统一 领土 功能，传承 文化 功能，表达 爱心 功能……“正体字” 应该 是 什么 呢？正体字 是 特定 时间 和 空间 范围 的 人们 共同 选择 的 最 有效 的 汉字 字体。

3. 汉字 规范 和 “副体字”、“繁体字、简体字”

汉字 规范 遇到 很多 分岔 路口，包括 繁体字、简体字、异体字 等。狭义 的 “简体字”和 “繁体字” 是 指 1956 年 由 政府 确定 的 简体字 和 对应 的 原来 存在 的 繁体字。这个 狭义 的 “简体字” 习惯 叫做 “简化字”，是 经过 国家 简化 的 字。汉字 简化 是 宏观 调整 字形 问题。

广义 的 “简体字”和 “繁体字” 是 指 笔画 相对 少 和 相对 多 的 字。这些 可以 比较 笔画 多少 的 字 还 包括 没有 简化 以前 就 存在 的 “异形字（异体字，异写字）” 和 没有 整理 以前 的 “旧形字（旧字形）”。异形字 和 旧形字 都 是 跟 正体字 对应 的 副体字。“异形字”是 一个 选择 问题， 虽然 现在 被 淘汰 了，但是 它 是 简化 以前 就 有 的 跟 正体字 相对 的 字。“旧形字” 是 一个 微观 调整 字形 的 问题，它 跟 简化字 相比 是 形体 变化 幅度 比较 小。

至于 有人 以为 认识 繁体字 就 能够 阅读 繁体字 文章，这 是 片面 的，也 是 错误 的。如果 繁体字 记录 的 是 普通话，这个 推论 是 正确 的。如果 繁体字 记录 的 是 古代 汉语，那 就 一个 错误 结论。这个 错误 如同 认为 认识 拉丁 字母 就 可以 阅读 英语、德语、法语 等，认识 简体字 就 可以 阅读 用 简体字 转写 的 古代 汉语 或者 直接 写作 的 仿古 汉语。这 是 严重 混淆 文字 和 书面语 关系 的 结果，是 夸大 文字 作用 的 结果。

站在 今天 来看 汉字，应该 有 一个 “字位” 的 术语 来 概括 记录 汉语 语素 功能 相同 的 不同 变体 聚合 的 字 的 集合。在 这个 字位 集合 中，正体字 是 核心。

跟 正体字 相对 的 是 副体字。副体字 有 哪些 类型？从 历史 来看，有 楷书 的 “繁体字”，还 有 楷书 以前 出现 的 甲骨文、大篆、小篆、隶书 等 字。从 现实 来看，大陆 的 繁体字，台湾 的 简体字 都是 副体字。

汉字“规范” 是 确定 正体字 和 副体字 的 使用 范围，确定 正体字 的 标准 和 共时 微观 变异 的。因此，历史 上 的 “隶书” 和 规范字 中 的 “隶书” 是 不同 的 概念。规范字 中 的 隶书 是 根据 规范字 的 结构 采用 历史 上 的 隶书 的 笔画 表现 风格 产生 的 微观 的 字体 变异。

在 中国 大陆 和 新加坡 等 地方，狭义 的 “规范 汉字” 是 《中华 人民 共和国 国家 通用 语言 文字 法》 规定 的 “正体字”。广义 的 “规范 汉字” 还 应该 包括 特殊 领域 需要 使用 的 副体字。

中国 大陆 和 新加坡 等 地方 当前 的 汉字 教育 应该 主要 针对 狭义 的 规范 汉字。对于 从事 跟 古代 汉语 或者 跟 使用 繁体字 的 海外 华人 交往 的 人，应该 学习 使用 广义 规范 汉字，至少 要 能够 阅读 副体字。对于 台湾 同胞 也 一样，应该 积极 学会 阅读 简体字 文章。这 才 是 在 实现 祖国 统一 的 过程 中 应该 采取 的 求同存异 的 和谐 的 文字 政策。

因此，“识正书简” 或者 “识繁写简” 从 广义 规范 汉字 应用 需要 来看 是 需要 的。如果 是 为了 汉字 的 正体字 发展 方向 这个 目标 提出 来 的，使 中国 大陆 汉字 的 正体字 倒退 到 繁体字 阶段，那么，这个 主张 是 不 需要 的，也 是 不 科学 和 不 可能 的。

 

【说明】文章 初稿 出来 以后，鲍 厚星（湖南 师范 大学 教授）、马 庆株（南开 大学 教授，中国 语文现代化 学会 会长）、李 宇明（教育部 语言 文字 信息 管理司 司长、国家 语委 副主任）、王 开扬（山东 师范 大学）、周 秋光（湖南 师范 大学 博导，长沙市 政协 副主席）、谢 勇（湖南 省 人大 副主任，民进 湖南 省委 主委） 等 教授 鼓励。李 教授 说 是 “好 文章”。马 教授 说“写 得 很 好”。鲍教授 说 整个 文章 的 基调 和 结论 都 可取。王 教授 说 “很 及时，很 有 针对性”。谢 教授 和 周 教授 还 积极 推荐 我 去 参加 海峡 两岸论坛。同时，根据 得到 的 意见 做 了 修改。特此 感谢。

参考文献：

［１］李明贤．汉字“识正书简” 马盼两岸共识［Ｎ］．联合报，2009-06-10．

［２］邓志慧，张攀．第五届两岸经贸文化论坛达成“共同建议”［ＯＬ］．http://tw.people.com.cn/GB/14810/9638481.html（2009-07-12）

 

作者 简介：彭 泽润（1963-），男，湖南 衡山人，博士。湖南师范 大学 文学院 教授，中国 语文 现代化 学会 常务 理事，语言 理论 和 教学 研究 专委会 理事长，主要 研究 语言 理论、语言 现代化 和 汉语 方言。Email:yuyanlilun@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