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 雪婵，胡 晓研：“被+X”结构

 

近来流行的“被+X”结构说略

胡雪婵，胡晓研

（东北师范大学  文学院，吉林  长春，130024）

 

摘要：本文对近来流行的“被+X”结构进行了分析，认为“被+X”结构具有以谓词性功能为主的句法功能，分析了X具有双重施事的语义特点，总结了“被+X”结构的想象性和简洁性的语用价值及其分布的语用环境，剖析了“被+X”结构形成的文化心理，进而预测了这一结构的能产性及其在发展中产生的新问题。

关键词：“被+X”  动词化  自控性  双重施事 

 

近一段时间，网络上出现了“被+X”结构流行的现象，如被代表、被捐款、被失踪、被自愿、被就业、被自杀、被开心、被小康……①大多数网友戏称互联网的“被”时代来临了。网友认为这种新的语法关系荒谬至极，这也正揭示了“被”时代的荒谬至极。从语法形式上来看，“被+X”所在句是有标记被动句，但这种“新的语法关系”所形成的被动句和一般意义上的被动句有什么区别？它在句法、语义、语用方面到底有什么特点？它的本质是什么？它的形成机制是什么？等等。这些问题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全面论述过。对此问题进行探讨，是本文的主要目的，并希冀求教于方家。

一、“被+X”内部结构分析

（一）“被+X”中的“被”

对于“被”字句中“被”字的研究一直存在争议，形成系统观点的有介词说、动词说、次\助动词说、副词说、助词说、双重词性说等。基于“被+X”以短被动句（根据李京廉（2009），短被动句是“被”字后面直接跟动词构成的被动句）形式出现的特点，对于“被+X”中的“被”，本文采用“助动词说”的看法，将其看做是一个后面接动词的助动词，将“被+X”看做是一个整体，“被”起到被动的语法标记作用。

（二）“被+X”中的X

“被+X”的特点，集中在X上。

1.X的句法分析

《现代汉语通论》指出，构成被字句的动词，“必须是动作性较强的及物动词”。而当“被+X”中的X为动词时，绝大多数却为不及物动词，如就业、增长、下降、失踪、自杀、捐款、退休、全勤等，只有一个及物动词——代表，但在此结构中，“代表”一词却被当做不及物动词使用，后面不带宾语，如：

（1）就在昨天，我们又被代表了。

除此之外，X还可以是形容词，如幸福、和谐；名词，如小康；副词如自愿等等。但这些词在“被+X”中都被动词化了，如：

（2）真没想到，被幸福的人还不少呢。

（3）我只是回答SOD是什么，难道也会被和谐？

（4）你是什么时候被小康的？

（5）教师节慰问金是自愿还是被自愿？

例（2）中，“幸福”是指幸福地生活，（3）中“和谐”是指封杀ID，（4）中“小康”是指过上小康生活，（5）中第二个“自愿”与第一个“自愿”同义，是指自愿做某事。

通过以上分析，我们可以看出用来形容“被+X”这种所谓的新的语法关系的特点有：①当X以动词身份出现时，是不及物动词②。②传统语法中，被字句中一定要有谓语动词，而“被+X”中却把形容词、名词、副词接于“被”之后用作谓语动词，它们被动词化了。

2.X的语义分析

构成X的词，在语义上都有一个特点，即“自控性”。所谓自控性，并不是针对说话人来说的，而是针对动作的发出者即施事来说的，即施事对于动作的控制力③。如果按照“完全自控——部分自控——可自控”的标准来划分，可以将组成X的词划分为一个语义上的连续统，在自控能力上，自愿、自杀＞全勤、代表、退休、捐款、就业、＞失踪、增长、下降、幸福、和谐、小康。自杀和自愿都是完全自控的，即哪怕施事有一丁点的不愿意，两个动作也不可能发生或完成；全勤、代表、退休、捐款、就业在语义上属于部分自控，即施事可以控制动作发生的大部分；失踪、增长、下降、幸福、和谐、小康在语义上属于可自控，即不管施事喜欢或不喜欢，对于这些动作是有自控能力的。

二、“被+X”的句法功能

在句法功能方面，“被+X”以谓词性句法功能为主，和它前面的主体构成主谓结构，在这个结构中作谓语，对主体起陈述作用。

如：

（6）不少人被全勤了。

（7）我们又被代表了？

（8）你被捐款了吗？

（9）我被小康了。

（10）小抱被退休了。

（11）电驴也被和谐了。

（12）邓玉娇果然被失踪了?

（13）他不明真相地被就业了。

通过对“被+X”结构使用情况的考察，我们发现，所有的“被+X”都能在“主体+‘被+X’”这种典型的主谓结构句式中充当谓语，这说明它的谓词性功能很强。

此外，“被+X”结构还可以作主语。如：

（14）被就业是“皇帝的新衣”吗？

（15）工资被增长是一种误解。

（16）被失踪是一种恐怖行为。

（17）“被自杀”是中国第五大发明，将获诺贝尔发明奖。

（18）在教育者的强势面前，违心的被自愿就成了家长惟一的选择。

“被+X”结构还可以充当宾语。

（19）乱收费的最高境界是被自愿。

（20）“被就业”“被增长”根源于“被代表”。

（21）教育部门这次能否对被就业进行严肃调查，并展开全面的高校就业率核实工作，还高校就业率真实面目，人们拭目以待。

（22）网友质疑物价被下降。

（23）富士康员工跳楼是典型被自杀。

“被+X”结构还可以在定心结构中作定语。

（24）面对被自愿的可怜家长和乱收费的乱象，教育局的官员却表现得无动于衷、麻木不仁。

（25）以被就业的就业率为参照，最让人悲哀地方的恐怕还在于，一方面是掩耳盗铃般的高校就业率大跃进，一方面又是高校无时不刻不在强调的诚信观建设。

（26）统计局详说民众收入数据堵网民被增长声音

（27）被失踪的做法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公权力在历史上的恶行。

（28）当时有更多的网友做出了被自杀的评论。

三、“被+X”的语义特点

根据戴耀晶（2003），有标记被动句与相应主动句在语义上最大的不同是：“现代汉语被动句的句式语义可以用‘不可控’来解释，不可控也就是被动，在语义上居于不如意的上位。”在传统语法中，“被”字的作用是引进动词的施事，在短被动句中，施事被省略，句子的主语是谓语动词的受事。但我们观察以下几个句子：

（29）富士康员工被自杀。

（30）驱逐蹦蹦，耀州人生活被小康了。

（31）邓玉娇果然被失踪了?

（32）小抱被退休了。

（33）他不明真相地被就业了。

例句（29）中，根据词义我们可以推断，动作“自杀”的施事是“富士康员工”，而“富士康员工”在句中却充当了主语，也就是传统语法中被动句的受事，换句话说，例句（29）的施事和受事是一个成分——富士康员工。同样，例句（30）、（31）、（32）、（33）的受事和施事也都是一个成分。戴耀晶指出“‘被’是表示句中被动者对动词行为不可控的显性标记。”既然被动者对动词行为不可控，为什么被动者又成了动作的施事呢？通过对X语义的分析我们发现，动作X的自控是X本身语义带来的，而被动者对动词行为的不可控是被动句式带来的，也可以说是由“被+X”结构带来的，所以，结构成分X语义上的自控性与“被+X”结构语义上的不可控形成了矛盾。

进一步分析，了解这句话背景的人都知道，富士康员工自杀是由于受到了富士康公司给予其的屈辱和诬陷，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和发泄自己心中的怨气，富士康某员工才自杀的，也可以说，自杀这一动作本身虽然是这位员工发出的，但是富士康公司间接促成了这位员工的自杀，再换句话说，自杀这个动作有两个施事，一个是显性施事即员工，还有一个是隐性施事——富士康公司。一个动作包含两个施事，一个显性的和一个隐性的，这就是“被+X”结构的语义特点。

四、“被+X”的语用价值和语用环境

（一）“被+X”的语用价值

1.“被+X”表达的形象性

“被+X”结构语义上的矛盾特点，成就了其表达的形象性。在例句“富士康员工被自杀。”中，意欲表达的含义是自杀本来是自己情愿的事情，而“被自杀”使得对于自己情愿且必须自己情愿才得以发生的动作失去了控制力，这也间接讽刺了句中的“隐性施事”。这种间接讽刺不仅没有直接提出被讽刺者是谁，还使用了以受害者本身承担责任去影射施暴者的反讽技巧，使得“被+X”表达极具形象性。

2.“被+X”表达的简洁性

    还以“富士康员工被自杀。”这句话为例，按照正常的表达方式，应该这么说：“富士康员工因为受到了富士康公司的逼迫，不得已自杀了。”简单的一个“被”，再加上带有双重施事的动作“自杀”构成了全句，很明显，“被+X”更符合表达的经济原则。

（二）“被+X”的语用环境

由于其形象性和简洁性，“被+X”结构多出现在标题中，如：

（34）一个选民是如何被自杀的？④

（35）“被失踪”是一种恐怖行为。⑤

（36）“被就业”后，如何拯救68%的高校就业率？⑥

    另外，由于“被+X”结构突出的谓词性句法功能，这一结构也常常出现在句末焦点的位置，如“驱逐蹦蹦，耀州人生活被小康了。”，“记者被失踪，人权被侵害。”等。

五、形成“被+X”的文化心理

    《汉语史稿》中指出“‘被’字用为动词，还有另一种意义，就是‘蒙受’、‘遭受’的意义。”桥本万太郎指出：“汉语里由‘被’字构成的句法结构与其说是个被动式，不如说是‘被害动式’（inflictive voice）。”虽然现代汉语中的“被”呈现出词缀化倾向，不如意等附属色彩有明显消退，语法意义增强，但是在“被+X”中我们仍能看到“被”表示“蒙受、遭受”的影子。如在一系列的“被+X”中X在语义上多表现出消极的特点，如自杀、失踪。另一些X虽然从词本身来讲并无消极、积极之分，但是通过我们的分析，用于“被+X”结构以后则呈现出了不自控的特点，“不可控在语义上具有被动消极的极性”。通过语料产生的背景我们知道这些语料均是形容在社会荒谬现象中受害的群众的，所以“被”在这里有“蒙受、遭受”的意思就不奇怪了。

动作X具有双重施事是“被+X”结构的一大特点，通过对语料背景的归纳，我们也发现在社会地位上，“隐性施事”要高于“显性施事”，在权力上，“隐性施事”要大于“显性施事”。按照中国人传统的文化心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强龙不压地头蛇”，既想发泄心中的愤慨和不满，又不敢直接点名批评，只能通过“低头认罪”的方式“衬托”出事情原委。如例句“大学生不明不白地被就业了。”就业率是由学校有关部门统计的，“就业”这一动作的“显性施事”虽然是“大学生”，但其实他们并没有就业，就业的“隐性施事”是统计部门，而学生既想说出心中的不满，又不想或不敢直接指责统计数据的领导，只能用类似“我被就业了”的话来说明真相，以此方式来揭示社会中的荒谬现象。

六、“被+X”的能产性及发展方向

在语料的搜集过程中，我们发现了一个新名词——被就业率，显然这个词是由“就业率”发展而来的，按照同种规律，将来会不会出现诸如此类的成对的名词呢？答案应该是肯定的，如生产率和被生产率、自杀率和被自杀率、失踪人口和被失踪人口……据有自控性语义的动词很多，这些词对应的名词也很多，那么在这些名词前面加上“被”形成的“被+X”式名词也会很多，这说明“被+X”的能产性是很高的。

另外，我们在语料搜集中也发现了一些问题，“被+X”结构中有一部分X并不具有双重施事，如“电驴也被和谐了。”这句话的意思是为了使网络环境更有序和谐，电驴⑦被封杀了。进一步说，是电驴的封杀使网络环境有序和谐了，即“封杀电驴的管理者”才是“和谐”的施事，电驴并不是“和谐”的施事，电驴只是受事，虽然我们可以说“封杀电驴的管理者”是省略的施事，但省略施事在被动句中并不少见。这个例句只符合“传统语法中，被字句中一定要有谓语动词，而“被+X”中却把形容词、名词、副词接于“被”之后用作谓语动词，被动词化了”这一特点，并不符合“被+X”这一结构的全部特点。这样的句子是否可以作为“被+X”的一种呢？如果不能，这又算是什么结构的句子呢？如果能，“被+X”这一结构的外延会不会太大了？

本文对“被+X”结构中的“被”和“X”进行了分析，笔者认为，“被+X”能够适应经济原则制约下的语言大环境，生动简洁，并且具有一定的能产性，但关于这一结构的疑问还存在，这一结构的发展趋势如何，目前还不明朗。

 

注释：

①本文在写作过程中曾得到过吴长安教授的指导和帮助，在此表示衷心感谢。

②因为即使X本身为及物动词，但因为后面不带宾语，所以一律当做不及物动词处理。

③因组成X的词（除了动词以外）均被动词化了，所以本文将其当做动作处理。

④http://www.chinaelections.org/NewsInfo.asp?NewsID=141135，2009年8月22日。

⑤http://www.infzm.com/content/21318，2009年8月22日。

⑥http://edu.people.com.cn/GB/79457/9733929.html，2009年8月22日。

⑦“电驴”是软件eMule的昵称。大多数中国大陆用户通过大陆最大的eD2k资源分享平台VeryCD可接触到eMule。VeryCD在引入并开发eMule VeryCD Mod初期时称呼eMule中文名为“电骡”，当时VeryCD BBS中已有相当一部分eMule爱好者称呼eMule中文名为“电驴”。

 

 

参考文献：

[1] 李京廉. 现代汉语被动句中“被”字词性研究综述[J].河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9,(1).

[2] 邵敬敏. 现代汉语通论（第二版）[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7.

[3] 戴耀晶. 现代汉语被动句试析[C].汉语被动表述问题国际学术研讨会:2009.

[4] 王力. 汉语史稿（中册）[M].北京:中华书局，1980.

[5] [日]桥本万太郎. 汉语被动式的历史•区域发展[J].中国语文,1987,(1).

[6] 李胜梅. 现代汉语中“被”的词缀化倾向[C].汉语被动表述问题国际学术研讨会:2009.

[7] 胡晓研. 汉语中“被”字句的句法语义分析 [J].[韩]中国人文科学（第二十五辑）,2002.12.

 

 

 

Analysis on the popular structure “Bei+X”

 

Hu Xue-chan, Hu Xiao-yan

(Institution of Literature, Northeast Normal University, Changchun, Jilin 130024, China)

 

Abstract: This article analyzes the Bei and X of the popular structure Bei+X. It also indicates the structure’s syntactic function of predication and its double-agentive semantics. This article concludes the imaginative and simple pragmatic value of the structure. It analyzes the cultural mentality which forms the structure. And the article points its productive character and the problem it may form.

Key words: “Bei+X”; verbalization; self-control; double agentive

 

 

 

作者简介：

胡雪婵（1985—），女，吉林省长春市人，现为东北师范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

胡晓研（1955—），男，吉林省长春市人，现为东北师范大学文学院语言学与应

用语言学专业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