例说词语的注释一定要从实际语用出发
钮葆
（一）
辞书编写，词语注释是核心环节，对此若仅满足于参看已有辞书中的现成释文那是绝对不行的——稍加变换地抄来抄去有什么意义呢？尤其是其中的新词语，不少条目在现有辞书中也是找不到的；或由于这些词语出现得较晚、所赋予的意义仍在发展变化等原因，已有辞书中的注释尚不能尽如人意。这就越发需要我们首先要直接面对语用实际，考察它们的所指对象、能指范围，努力做出符合语用实际的解释。
3版《现代汉语规范词典》增补和修订了较多词语（增补的见“补编”，修订的见“正编”），既有复音条目，也有单字条目，其中有些是新词、新语、新义项、新用法。以下分成几篇小稿，例说我们对如何进行新词语注释的想法和做法。本篇小稿说的是：词语注释，两类语用都要重视。
什么是“两类语用”？
一类是普通语文生活中含有被释词语的用例，姑且称之为显性语用。这是我们进行词语注释时首先要察考的——从察考被释词语是怎么用的来概括出它是当什么讲的。如果不是这样，而仅满足于一味地揣摩已有辞书中这些词语的释文，那就很难写出符合实际语用的新意。比如【庭辩】，其实是个很古老的词，《汉书》中就有用例，“庭”用于此是“廷”的通假字，古代指“在朝廷上辩论”。但是，这个义项在现代汉语文生活中已经基本不存活了，在现代汉语词典中可以不收了。那么，作为现代汉语的词典，该怎样概括【庭辩】在现代语用中的词义呢？有的词典解释为“法庭辩论”。这样解释不能算错，但在信息含量上恐怕还缺少必要的广度和深度。查看我国的《刑事诉讼法》《民事诉讼法》等得知，这个词是“法庭辩论”的简称；查看人民网、新华网等上面的用例得知，简称“庭辩”在普通语文生活中的使用频度远高于全称“法庭辩论”。所以，作为语文词典，我们认为以【庭辩】立条是可以的，但释文中既应指出它是“法庭辩论”的简称，也应进一步简明指出谁人具有行使庭辩的权利、如何进行庭辩。这样，我们所草拟的【庭辩】的释文、示例是：
【庭辩】tínɡbiàn 动 法庭辩论的简称。在刑事案件或民事案件的法庭审理过程中，控辩双方就与案件相关的事实、证据、所适用的法律等发表意见，进行辩论。庭辩中，诉讼双方的发言权对等 w双方律师进行激烈～︱～的焦点是被害人的死亡原因。
另一类语用是普通语文生活中不含有被释词语、但体现了被释词语意义的用例，姑且称之为隐性语用。这类语用其实是客观存在的，尤其是一些体现行为意义的词语（但不一定都是动词）更是相当多地存在着这类用例。比如【冷幽默】，显性用例固然很多，但若仅察考这类语用，恐怕仍较难完整恰当地概括出它的词义。以下这样一段隐性语用事实启发了我们对【冷幽默】词义的概括：
某中学某班的同学们喜欢把教什么课程的老师称作什么课程老师，如“语文老师”“数学老师”等。对教他们“动物”课程的老师呢，他们就把人家称作“动物老师”。对其中的双关含义，他们自己都知道，故意调侃呗。一天，“动物老师”去给这个班上动物课。同学们坐好后，老师平静而不露任何表情地说：“同学们，我不是‘动物老师’。”此话一出，同学们都很紧张，以为老师要发脾气了，于是都大气不敢吭地低下了头。然而，老师接下来仍然平静而不露任何表情地说：“我是‘教动物的老师’。”几秒钟过后，同学们顿悟，全都哈哈大笑。结果，这节课上得出奇地好，而且同学们再也不把人家称作“动物老师”了。
这段语用事实中并没有出现“冷幽默”这个词，但它却体现了“冷幽默”的实际运用。综合这段语用事实，再察考网上诸多显性语用实例、其他辞书中已有的【冷幽默】注释，我们所草拟的【冷幽默】的释文、示例是：
【冷幽默】lěnɡyōumò 名 用看似平淡、不经意甚至庄重的方式表现出的幽默。这种幽默的效果往往是人们经思考而顿悟时才能体会到 w讲课时，他不时制造一些～︱这番自嘲其实是～。
（二）
随着社会的快速发展，人们的文化水平不断提高，不少原本仅在高科技领域或其他专业领域中使用的词语，如今已经高频稳定地进入了寻常百姓家，成为了普通语文生活中的通用词语。作为现代汉语文词典确实应该重视这类词语的增补。
那么，如何注解这类词语呢？机械地照搬百科辞典、专科辞典的注解，或者机械地照搬百科辞典、专科辞典的注解办法，都是不行的。因为，读者需要从语文词典中得到的，是这类词语在普通语文生活中使用的通俗浅易的语文意义。所以，语文词典对这类词语的注释是语文解释，要尽量少用以至不用术语，要以广大中等文化程度的读者能够看懂为标尺。但是，这种语文解释必须以准确为前提；否则，就会事与愿违地误导读者。起草这样的释文确实挺难的，但只要切实从实际语用出发，不少难题还是可以迎刃而解的。试举三例，予以说明：
例:1：【厨余垃圾】chúyú lājī 做饭所生成的有机垃圾。如加工菜蔬、鱼肉等而产生的剔出物和泔水等。
按：有些新词语词典对本条的解释中还有“泛指饮食中的各种废弃物”这个泛指义，而我典的释文则没有这句话。为什么呢？因为“饮食中的各种废弃物”是很宽泛的概念，像包装食品的塑料盒、玻璃瓶、铁罐头皮以至一次性筷子等都可以算作“饮食中的各种废弃物”。而依照不少城市对垃圾分类所规定的现行标准，那些泛指的废弃物当属于“可回收垃圾”或“其他垃圾”，个别甚至当属“有害垃圾”，而恰恰不属于“厨余垃圾”。在人民网的“中国共产党新闻”“人民日报”“环保”“健康卫生”等网页上没有将那些泛指的废弃物归入“厨余垃圾”的用例。所以，我典对本条未取那样的解释。
例2：【身份权】shēnfènquán 名 人身权的一种。民事主体因具有特定身份时依法享有的权利。如公民的荣誉权、监护权、抚养权、署名权，法人的荣誉权等。参见1105页“人身权”。
按：有些新词语词典对本条的解释中没有“法人的荣誉权”这个极有代表性的叙述例，而我典则有。为什么呢？因为，“身份权”是“人身权”的下位概念，“人身权”包括“人格权”和“身份权”两种。《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通则》第五章第四节（第九十八条至第一百零五条）对“人身权”的界定，明确了它不仅适用于自然人（公民），也适用于法人。在实际语用中，人民网上也多有“身份权”用于法人或兼用于法人的例证。所以，我典对本条的注释包含了法人。
例3：【网购】wǎnɡɡòu 动 网上购物。即购物者通过互联网查看商品信息、提交订单，商家以邮寄、快递等方式送货上门，或由网购者到指定地点自行提货。有款到发货、货到付款等交易方式 w跨境～︱～火车票。
按：这一条，如果浅显地释作“网上购物，即通过互联网购买商品”，似乎并无不可，因为它没有错。但是，怎样通过互联网购买商品呢？这样的解释全然没有这方面的信息，还是比较遗憾的。而“网购”现已是一条使用频度很高的词，已经成为人们一种重要的购物方式，最好能向读者给出一些如何在互联网上购物的必要信息。然而，查看一些新词语词典的解释，感到比较茫然。外研社的责编们认真查看了人民网、新华网等的很多典型用例，帮助我组把这条的注释修改成以上的表述，可能还是比较准确而实用的。
（三）
百科性词语的注释确实要以准确为前提；但是，对于在普通语文生活中使用的百科性词语的注释，释文表述又一定要注重通俗化。即：在语文词典中对百科性词语要做出语文解释，使广大中等文化程度的读者能够看懂，有用。所谓“语文解释”是指：在所指对象、能指范围准确无误的前提下，尽量少使用以至不使用专业术语，我典未收释的专业术语更是不要使用，而是尽可能联系日常生活中多能见到且容易理解的现象、概念、道理，按照普通语文生活的语用习惯加以解释。为此，我典对所收百科性词语的注释注重处理以下四种情况：
其一，释文侧重于给出在普通语文生活中实际使用的直观信息。如：
【安全玻璃】ānquán bōli 一种高强度玻璃，受到剧烈震动或撞击不易破碎，或虽破碎，但碎片不飞溅、无尖锐棱角，因而不易伤人。包括钢化玻璃、夹层玻璃、夹丝玻璃等。多用于交通工具、高层建筑的门窗及幕墙等。
按：这种物品早已进入人们日常生活，这个固定短语早已进入普通语文生活，我典应该收释这个词语。但它首先是工科领域的专门概念，国家对什么是安全玻璃、如何使用安全玻璃等有具体详细的规范标准，对安全玻璃的构成成分也有具体数据。然而，这些内容又都不是人们需要在语文词典中查看的。在普通语文生活层面，人们对它需要了解的是上述直观内容，因此，我典对它仅做了上述直观解释。
其二，对于动植物名称等百科性词语，人们在普通语文生活层面中对它们的关注点与作为学科概念的关注点不尽相同。进行语文解释，就要详略得当地处理处理好两者不尽相同的关注点。如：
【郁金香】yùjīnxiānɡ 名 多年生草本植物，鳞茎，叶宽，披针形。花也叫郁金香，杯状，大而美，颜色多种，可供观赏。根和花可以做药材。参见插图7页。
按：对于“郁金香”，在普通语文生活中，人们关注的是它可供观赏的花，因而我典对它的花解释较详；它的其他植株特征，因不是人们的主要关注点，故解释甚略；至于它的详尽的学科分类，则全然不予提及。
其三，有些词语既是普通语文生活中常用的，又是专科概念，二者的所指对象和能指范围并不同，而且它的专科概念义也已进入普通语文生活。对于这样的词语，释义时就要注意处理好二者的关系，不可混淆，也不可偏废。如“夜”，在日常生活中指从天黑到天亮的这段时间，而在气象学中则指当天的20点到次日的8点，这就要分别予以说明：
夜 yè名 从天黑到天亮的一段时间（跟“日”“昼”相对）；气象学上指当天的20点到次日的8点w……（示例从略）。
其四，进入普通语文生活的百科性词语，有的产生了语文词语的新义项，有的则没有演化成语文词语，更没有产生语文词语的新义项。对此，要在大量语用调查的基础上，做出准确判断，进行不同的处理。如：【概率】，虽确已进入普通语文生活，但没有演化成语文词语，更没有产生语文词语的新义项，所以释文应是对这个百科性词语的特定内涵做出语文解释；而【几率】，则不但已进入社会语文生活，而且产生了语文应用中的泛指义，这就应该予以指出。因此，二者的处理明显不同：
【概率】…… 名 某一类事情在相同条件下，发生的可能性大小的量。例如，把一个硬币抛到空中落地，是正面朝上还是反面朝上，二者的概率都是1／2。旧称几（jī）率、或然率。
【几率】…… 名 概率的旧称；泛指某一类事情发生的可能性。